“傷勢如何?”
掌櫃的頭也不抬,仍舊打量著那副字,又添飽筆墨,於落款處簽下兩字,這才慵慵懶懶抬起頭來,將雙手揣到袖中哼哼道,“離死還遠,就是這渾身上下境界,處處裂隙橫生,恐怕七八年內溫養不回,再想破境更是不曉得要等到何年何月,此番貿然出手,險些虧去性命。”
文人使兩肘撐住木櫃,沉吟片刻,長長歎氣,“是在下糊塗,此事做得太過於心急,卻不想竟險些連你也搭進命去,沒想到分明是好事,天下卻是並無幾人願聽,更是有無數人唯恐撥亂反正一說。”
“咱還要做生意,若是不飲茶,就莫要在此嚼舌頭,嚼了許多年,怎就不見你能消停一陣口舌,爾等文人怎都如蚊蠅似的,死活不見歇息,”掌櫃的不厭其煩,閉眼揮手道,“既然傷得也不輕,本來境界就低微,倒不如好生養養氣,多活幾日。”
文人嘖嘖兩聲,倒也不曾多言,掏掏懷中,頗有些羞赧碼出五文錢來,擱到木櫃台麵上,自行找地方坐下,頗有些好奇瞧著那位並無表情的木訥少年,等候掌櫃的沏茶。
不出一陣,掌櫃的黑著張麵皮,端來壺茶水擱到文人麵前,又將三文錢拍到桌上,沒好氣道,“本掌櫃寬厚,看你打扮便知沒多少銀錢,特地取來壺隔夜茶水,隻賣你兩文錢,剩下這三文,多存些年頭,畢竟家中有雌虎坐鎮,總要存些私房錢,留待日後所用。”
文人將三文錢一枚枚拿起,托到掌心之中,微微笑道,“分明是個濫好人,卻偏偏嘴上不依不饒,如此倒顯得我功利,日後若有用處,直言就是,雖說能耐不高,但總要記下人情。”
半晌櫃後才有人不耐煩接茬,“先行活過十年再說,就你這體魄,十年以內不托我前去收拾遺物,便已經是祖墳上頭青煙飄擺,還談個屁的人情。”
被掌櫃駁得啞口無言,文人倒也不生慍怒,隻是樂嗬嗬拎起那壺隔夜茶,一口口喝得精光,使袖口抹抹嘴,甩動大袖悠哉而去,隻是臨出門時朝少年看了一眼。
少年頭腦仍舊混沌,卻是覺得那文人方才一眼看來,複雜至極,卻頗有些期許意味。
飲罷茶水,少年起身行至櫃前,還沒等付賬,便聽聞那位掌櫃朗聲開口,“既是個小小少年郎,就不同你收銀錢了,正好方才寫了一篇文章,總覺有缺,不如替我扔出門去,順帶趕上方才那酸文人,轉交個物件,權當抵了茶錢。”
少年出得門外,卻是發覺外頭仍舊是長街,再回頭時,茶樓已然無影無蹤,隻餘下手頭一張宣紙,一枚水頭奇差的玉佩。
文人還不曾走遠,少年緊趕兩步,把玉佩塞到那文人手上,衝那人躬身施禮,並不開口。
而文人接過佩玉,朝少年點點頭,亦是轉瞬之間無影無蹤,再不能見。
長街仍舊是長街,不可見儘處,更不可見茶樓與文人。
停在原地的少年目中略微有神,展開宣紙打量下去。
此篇詩賦見過,字跡再熟不過,少年雖說仍舊有些記不分明,可見文末兩字落款時,才終是如夢初醒。
一夢黃粱入虛境,遇款方知我是我。
文末兩字雲仲金鉤銀劃,舒展欣長。
周遭萬物如霧氣遇掀宮大風一般,驟然收攏。
“這少年郎師父,端的是用心良苦,如此能改死生擋禍患的物件,天底下統共也無多少,可謂通神物。”
高台之上明黃衣衫的男子感歎,衝一旁白眉男子道,“興許這少年,也能與當初那混小子走得一般遠。”
“天下事孰可算儘。”西嶺看向重歸平靜的長街,言語淡泊。
“興許吧。”
醫寮之中,女子已守了足足三日夜,天上月由圓轉缺,腰間一枚銅錢,悄然裂為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