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子邁步走出湖潮閣後腳,原本依舊在少年膝邊玩鬨的狸貓,無意中瞥見少年背後不知何時爬上條黃繩,此刻正纏繞於肩頭處,許久也不曾離去,當即周身毛發豎起,竄出十來步遠,眼仁當即縮成一團,怒視那條黃繩,一時再不敢妄動。
“小友倒是好福氣,這尾黃龍可是相當中意你這少年郎,不如就此接下大任,也好省得我多費口舌,累得慌。”從湖潮閣裡院走出位道人打扮的中年人,滿臉麻點尖嘴猴腮,走到少年近前,抬手扯下黃繩背到肩上。說來也是怪異,這黃繩才入道人手頭,便化為一方黃道幡,鬆鬆垮垮耷拉在道人肩膀上,衝依舊不曾有動作的少年咧嘴一笑,朝後頸肩窩點過兩指,而後徑自挑選了處空地坐下,默默盤算。
從女子才登門時,雲仲便發覺自個兒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即便是運起渾身力道,甚至這些時日以來從淩滕器處學來的內家拳拳勁,亦是毫無保留,儘皆遞出,到頭來依舊難以撼動那條黃繩分毫,方才種種舉動,皆是不知何人借雲仲身形而做,此刻經道人點過兩指,才堪堪動作自如,回頭端量時節,發覺那道人賊頭賊腦往數壇好酒處張望,且甚是不雅拿手背擦去饞涎,相當彆扭。
“顏先生既然想同那位女子說些甚,自行前來便可,晚輩怎好攔阻,如此作為,當真是有些過了。”雲仲皺眉,扭轉兩三回肩頭,才發覺方才猶如萬鈞山嶽壓肩的滋味確已消逝得無蹤無影,這才頗埋怨道來,畢竟這言不由心身不由己的境遇,當真算不得舒坦。
“哪裡哪裡,畢竟是客,在南公山倒是還敢擺擺前輩架子,現如今走到京城地界,您這泊魚幫中的偏舵主,名下占著這麼處好地界,光其中擺放刀劍,就能換足足數千兩銀錢,小道還要喚您一聲前輩才是。”
顏賈清向來是懶散性子,更是罕有同人鬥嘴的時節,除卻山頭那位老樵夫之外,便再也無太多言語,今日卻是難得好生奚落一番雲仲,少年當即便是呆愣,旋即搖頭苦笑,自行前去將茶爐點起,將這位鐵定是易容為道人的酒鬼先生讓到上座,將那狸貓安撫一陣,放出門去,坐到桌案上頭,瞧著那道人眼巴巴望著那幾壇好酒,偏偏就是不提這茬。
“方才那番話,晚輩聽得雲裡霧裡,雖說品出了些微末滋味,但終究是不解其意。”還是少年先行開口,大抵是生怕顏賈清這等酒鬼瞧上眼那幾壇酒水,忙不迭問詢。
道人嘀咕一句晦氣,將腰間破爛口袋隨地扔下,斜眼看向雲仲,“方才前來的姑娘,我先前曾寄信與你,說千萬莫要招惹,我倒要先考考你,憑你看來,這紅衣姑娘的身手如何?”
少年搖頭,“腳步不穩,手頭老繭並不厚實,隻問身手,似乎算不得高手。”
顏賈清笑笑,頗有些戀戀不舍將兩眼從酒壇上挪開,清清喉嚨笑道,“瞧見一身紅衣,在這京城當中,往往人們先想到的並非是女子出嫁,而是這些年來始終猶如懸劍在頂的猙衣使,雖說穿得並非是尋常猙衣,但的確是身在猙衣使一列,都曉得猙衣使身手,理應是難逢敵手,這姑娘的身手,萬萬不應當身在猙衣使當中才對。”
“而除卻權帝之外,整座頤章能有權任免猙衣使的地界,唯獨有一處,便是多年前就已天下聞名的奇策府,可就算奇策府府士,也難有這般潑天的權柄,不過若是這姑娘家中,有朝中顯官,且恰好又身在奇策府,想來也算不得什麼難事。”顏賈清娓娓道來,捏起一枚指頭衝雲仲晃了晃,“如今的頤章相,便是當今朝中獨一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且統領奇策府的能人,如此想來,是不是就通順了許多?”
雲仲身在京城已有時日,顏賈清這番話語言罷,當即便是曉得其中症結,想當初龐家垮塌,似乎背後便有奇策府手段,將念頭捋順過後,當即便明悟大半。
隻怕是顏賈清不曾露麵的這些日,這位瞧著隻曉得飲酒的教書先生,已是將這幾件事查得通透分明,看出那位女子心思,故而今日才有這一番話,恰好點在要害處,棄馬卒貴,馬非馬,卒非卒,不過亦是相差無幾。
無端想起些什麼,顏賈清略微一瞪眼,“今兒個要是沒我借黃龍說出這番話,憑你小子的頑固性子,莫說是能將那姑娘穩住,想賣出那兩柄刀去,更是無望,怎麼說來都是你這湖潮閣頭一筆生意,功勞銀錢,需得分我一半。”
雲仲愣神,旋即連連擺手,言說這湖潮閣中刀劍,算是幫中物件,倘若隨意送與旁人,日後賬麵難做,連連推辭。
“貧道可不要世俗銀錢,但那幾壇酒水,不如割愛送我兩壇,權當抵過銀錢,總算不上強人所難,好歹這一月以來,東跑西奔接連告病假數日,耽擱學堂不少課業,拿些辛苦錢在理,是也不是?”顏賈清易容為道人,卻連同那市井之中招搖撞騙的道人口頭禪都學了來,搖頭晃腦,瞧得雲仲牙根直癢,但再轉念瞧向道人肩頭那方黃道幡,隻得忍氣吞聲,搬過兩三枚酒壇,送到顏賈清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