灃城當中許多平地起家者,老朽算是頗有幾分能耐的,單單是憑賣茶的功夫,經二三十載辛苦就盤下這麼處茶樓,而老朽之所以能盤下此地茶樓,自身有祖輩傳授的煮茶功夫外,勤懇勞碌不知
疲倦,還有便是運氣比旁人都要好些,恰好時值灃城當中蒸蒸日上的好光景,即使是那等本事稀鬆的武夫,同代當中也有不少踏入官衙當中的,天時地利人和,皆遭老朽占去些許,才得以有後來的布武茶樓。可老朽的本領,當真是比旁人要大?倒也不見得,遇風雲得以化龍,可倘若是終生風平浪靜,即使有化龍的本領,大勢當前,照舊無用。
儘管韓江陵不願信這等言語,可並未從老掌櫃口中聽出半點虛情假意來。
「人是會變的,倘若你也吃過我這般苦頭,耗費甲子光陰才艱難在這吃人的灃城裡,找尋到這麼一處落腳地,那倘若是有朝一日,流年不利,內甲城中達官顯貴狠命增疊朱批,恨不得將人人懷中銀錢連同肚腸都一並扯將出來,到那時節,你便會想無論如何都要將此地保全下來,畢竟辛苦大半生,僅有這麼一處還算富麗堂皇的茶樓,能叫人覺得這一甲子光陰,不曾白過。」
茶????????????????樓對街,棚屋被人重新撐起,連番加固過主梁,周遭許多前來幫忙之人,早已渾身濕透,但人們麵皮上皆是掛起笑意來,瞧這處棚屋能遮風擋雨,難免有雀躍心思。
「所以開辦耍錢生意,將茶湯錢漲了又漲,到山窮水儘的地步,不得不去那處小樓同那女子借來些銀錢,苟延殘喘,權且當成續命。但無論如何去借,如何去強撐,上頭征收愈烈,時景每況愈下,又有誰能獨善其身?連子侄後輩都被老朽送出城外,不敢在灃城當中停留,實指望到果真走投無路的時節,老朽能一人扛起萬般罪孽業果,從老朽處興盛,從老朽處破敗,倒是痛快得緊。」
雨勢依舊。
茶樓當中的壯漢互相攙扶起身,戰戰兢兢從老掌櫃手
中領過些散碎銀錢,卻不敢從茶樓前門離去,而是紛紛從茶樓後門離去,大抵是坐到茶樓前門那位韓江陵,手段的確很是駭人,險些嚇破人肝膽。
但實則經這麼一場生死鬥,韓江陵渾身血水亦不剩多少,蜿蜒細流自周身傷處流淌下來,浸紅門檻,已不曾餘下幾分力道去撐住身形,唯能背靠門扇艱難喘息,仰麵朝天,卻覺雨水不似夏時,反倒是同秋冬時那般冷冽蕭瑟。茶樓裡懸著兩道白綾,懸在正梁處,老掌櫃麵皮倒不曾顯得猙獰,反倒猶如大患得解,抖淨風塵,將眉眼舒緩,一步入得閻羅府。
驟雨街心處,有人飛馬前來,堪堪停在布武茶樓外,近乎是跌落下馬來,一手托住韓江陵微僵脖頸,渾身顫抖。
從來不曾邁步走下小樓的女子,趁雨而來。
揪住韓江陵衣襟,接連朝那張算不得俊秀的麵皮上抽了十幾回,才是周身無力癱軟在地,摟住那已無甚神智的男子。
「付瑰茹,你發什麼病?」終於蘇醒過來的韓江陵瞥過一眼伏在身前的女子,無奈罵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