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神譚!
第二章、流放的星球
“真奇怪!”皇師利兩眼望著穹頂,陽光透過厚重的晶石傾瀉下來,離散成七彩的炫光,讓整個大廳宛如仙境。
這兒的一切無不晶瑩通透,牆壁、地板、桌椅、櫃台,乃至於皇師利身下的巨大王座,全都是用整塊的寶石雕琢打磨。
“在琢磨宮你很難撒謊,”有人這樣描述這座宮殿給他的感受,“所有的東西都是透明的,呆在那兒就像沒穿衣服。”
“琢磨宮就是琢磨人心的地方。”這是皇師利的口頭禪。
元邁古和巫史站在王座下麵,雙手下垂,低眉順眼,寒翠微偷偷地觀望透明的牆壁,每次來到這兒,她都懷疑有人在牆後窺伺。
皇師利收回目光,望著三位星官說道“一隻裸蟲,學了不到兩年的道術,贏了‘降妖獵怪’,降伏了百頭蛟龍,挫退了天宗我和狐白衣,麵對‘天道鎮魂’也能行動自如。”
三人麵麵相對,寒翠微清了清嗓子,尖聲說“這裡麵肯定有鬼。”
“噢?”皇師利揚起白眉,“有什麼鬼?”寒翠微瞟向兩個男星官,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儼然事不關己。
“兩個滑頭,”寒翠微心中咒罵,硬著頭皮說“天皓白和燕玄機暗中幫忙,讓他的道術突飛猛進。”
“他的道術平凡無奇,看不出天皓白和燕玄機的影子。”元邁古說道。
“也許他善於偽裝……”
“任何一種道術,都有他的源流。根據‘天眼符’的記錄,方飛的道術來自八非學宮的課程。”
“那他為什麼這樣厲害?”?寒翠微氣急敗壞。
“是啊,這不合常理,”巫史氣悶地說,“他隻是一隻裸蟲。”
“關鍵就在這兒,”皇師利拍了拍手,“他是一隻裸蟲。”
三個星官看著他,咂摸不出他話裡的深意,白王揚了揚下巴“裸蟲來自紅塵,那麼答案也在紅塵。”
“紅塵我們調查過了。”元邁古說道,“關於方飛的信息一概沒有。”
“一概沒有?”皇師利笑了笑,“還有比這更反常的事情嗎?就算是一條狗,也該有它的信息。”
“隻有一個理由,”巫史咳嗽一聲,“有人在隱藏方飛的信息。”
“那麼是誰?”皇師利沉著臉說,“誰能瞞過鬥廷的調查?”
“我有一個猜測,可是沒有證據。”元邁古說道。
“說!”
“龍姬!”
皇師利直起身子,眼神變得異常專注“理由呢?”
“十年前她去了紅塵,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元邁古眯起一雙老眼,“如果她能瞞過鬥廷的調查,隱藏方飛的信息也不是難事。”
“很好,”皇師利歪倒在王座上,冷冷瞅著陽明星,“你乾嗎不早說?”
“我說了,隻是猜測,沒有證據。”
“如果是龍姬,一切都說得通了,”皇師利低頭沉吟,“誰對裸蟲研究最深?龍姬!彆忘了,元嬰是她一手創造出來。誰隱匿蹤跡的道術最強?龍姬!巫史,她可是你的前任,虎探那一套她很拿手。”
“難道她在方飛身上做了手腳?”寒翠微摸著下巴揣測。
“很有可能,”皇師利摩挲光滑的扶手,“我一直懷疑,龍姬帶走了兩個東西。”
“什麼東西?”女星官好奇問道。
“一是隱書!”
“隱書?”其他三人無不動容。
“伏太因死後,隱書失蹤,當時龍姬在他附近,可她對外宣稱,隱書隨著伏太因一起毀滅了。”皇師利嘿了一聲,“你們相信嗎?”
“不信!”巫史恨恨說道,“那個狡猾的女人!”
“如果我沒猜錯,隱書又回來了。”皇師利說道。
“回來?”元邁古眉尖一顫,“方飛?”
“對,”皇師利咧嘴一笑,“隱書就在方飛身上,所以他的‘定式’得了滿分。”
“不可能,”寒翠微尖叫,“隱書怎麼會選擇裸蟲?”
“光有裸蟲當然不行,”皇師利打個響指,“彆忘了,還有我們的龍姬。”
“龍姬讓隱書選擇了方飛?”元邁古不勝迷惑,“她怎麼做到的?”
“我也想知道,”皇師利沉默片刻,忽然說道,“伏太因真的死了嗎?”
三位星官措手不及,巫史急聲說道“他當然死了,他不可能活下來。”
“我說的不是肉身,”皇師利不耐煩地揮手,“我說的是元神。”
“難道……”元邁古皺起眉頭,“他留下了元珠?”
“是啊,”皇師利身子前傾,目光冰冷,“如果方飛的身體裡藏著伏太因的元珠呢?”
“那可瞞不過帝江。”巫史說道。
“如果帝江也跟龍姬串通一氣呢?”
星官們望著皇師利臉色發白,寒翠微定了定神,說道“我們應該逮捕帝江。”
“用不著,”皇師利收攏五指,“無論龍姬乾了什麼,方飛都在我的手裡。”
“白王英明,”巫史恭聲說道,“接下來我們怎麼做?”
“天獄可不是個好地方,”皇師利漫不經意地說,“什麼事故都可能發生。”
“但您向燕玄機保證過。”元邁古提醒。
“哦?”白王笑了笑,“如果燕玄機也死了呢?”
下麵三人目瞪口呆,巫史第一個回過味兒“那麼保證作廢。”元邁古猶豫道“燕玄機飛行術天下第一,要想除掉他難上加難。”
“所以我才讓他去找象蛇元珠,”皇師利微微獰笑,“相信天宗我不會讓我失望。”
“白王大人,”元邁古心悅誠服,“您真是算無遺策。”
“最好他跟天宗我同歸於儘,”寒翠微眉飛色舞,“那麼一來,紫微就隻剩下一個主宰。”
“白王無上。”巫史迫不及待地表達忠心。
“白王無上!”元邁古舉手附和,“如果方飛死了,我們就能得到隱書……”
“彆忘了隱書的報複,”皇師利揮手打斷他,“方飛可以死,但不能由我們來乾。”
“我懂了,”巫史陰笑,“這件事我會好好處理。”
“還有一件事,”元邁古慢吞吞說道,“我想提醒白王。”
“什麼事?”皇師利斜眼看他。
“關於您兒子……”陽明星欲言又止。
“皇秦?”皇師利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影。
“他被天宗我附身,如果天宗我跟燕玄機交鋒……”
“他會玉石俱焚!”皇師利冷冷接道。
元邁古歎了口氣“還請三思。”
“飛得越高,跟隨者越少,”皇師利挺身站起,“為了這個世界,我已經犧牲了妻子和弟弟,現在又輪到了兒子……”他沉默了一下,蒼涼的聲音震動大廳,“你們隻管放手去做,不必顧忌皇秦的生死!”
符燈的強光打在臉上,方飛悠然醒轉,但覺左肩疼痛。他伸手遮擋光亮,迷迷瞪瞪地望去,發現床邊站了四個虎探,三男一女,為首的宮子難把腳收回,瞪著他一臉嫌惡“睡得還挺沉,沒心沒肺的蠢貨。”
方飛掙紮起身,用力把雙腿從床上挪到地麵,足踝上的鐐銬寫有“重力符”,強大的力量把他向下拖拽,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宮子難揮手示意,女虎探抱來一個箱子,掀開蓋子,裡麵放有尺木、星拂筆、乾坤袋、仙羅盤、波耶水鏡、龍蛛羽衣……
“你所有的道器,”宮子難陰陽怪氣,“在你入獄期間,存入貓鬼銀行,如果你不幸死在牢裡,道器將由鬥廷全權處理。”
女虎探取出一份文件,塞到方飛麵前“這是委托銀行保管的手續,需要你的同意。”
方飛怔怔看著箱子,尺木流光閃爍,儼然巨龍的眼眸,他的心隱隱作痛,抬頭質問“為什麼是貓鬼銀行?跟貓鬼什麼關係?”
“以前是道魂武庫,可那地方毀了。”宮子難不耐煩地說。
方飛盯著文件,悶聲問道“所有東西都在嗎?”
“差不多。”宮子難回答。
“什麼叫差不多?”方飛聽出話裡有話。宮子難聳聳肩膀“有個小妖怪,我把它扔了。”
“鼻涕蟲!”方飛撲向宮子難,可是雙腳釘在地上,“重力符”把他死死拖住。
兩個男虎探湧身向前,擰轉方飛的雙臂,宮子難運足力氣,一拳搗在他胸腹之間。男孩五內翻騰,不由嘔吐起來。
“這一拳替宋艾琪打的!”宮子難在他耳邊發狠,“你當我來乾嗎?陪你過家家?臭蟲子,乖乖聽話,不然我讓你死在這兒。”
方飛大口喘氣,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討厭在敵人麵前流露軟弱,可一想到“鼻涕蟲”,心裡就如撕裂劇痛。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妖怪,依戀他,信任他,多少次為他打破困境,可是當它厄運來臨,方飛卻根本無力保護它。
“鼻涕蟲……”方飛哭了出來。
“來吧,”宮子難抓住他的右手,把拇指狠狠摁在紙上,“按個元氣手印。”
方飛忍氣吞聲,元氣流出指尖,宮子難收起文件,隨手打個響指“按住他。”
兩個男虎探應聲發力,把方飛摁在床上,不顧男孩掙紮,扯開他的囚衣,露出白皙的胸膛。
“你要乾嘛?”方飛失聲怒叫。
“留個記號。”宮子難取出一枚銀白色的符印,抖一抖,印章上符字變得火紅,他摸了摸方飛的心口,獰笑說道,“接下來是我最愛的節目……”
“把你的臭手拿開!”方飛尖叫沒完,符印已經摁在胸口,強烈的灼痛閃電般四麵擴散,光芒如同熔化的黃金從印章下麵流淌出來,所過之處,在肌膚上留下一個個細密精巧的符字,字跡連綿不斷,以印章為中心,結成了一個個純金色的字環,如同水裡的漣漪,越過頭臉胸腹,直達耳垂指尖……方飛遍體金光閃耀,痛苦的滋味如同針紮火燒。
“行了!”宮子難收回符印,得意洋洋,方飛但覺灼痛減退,低頭看去,金字紛紛消逝,肌膚恢複原狀,可一想到剛才的情形,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天獄禁錮符’是白王親手寫的,”宮子難揚起手裡的符印,“隻要符咒在身,你就不能分身、變身和隱身,不管逃到哪兒,都逃不過鬥廷的追捕。”
虎探放開方飛,男孩直起身來,雙腿一陣發軟,他看著胸膛,心神恍惚,他本以為已經跌到穀底,沒想到穀底之下還有深淵,前路一團黑暗,根本不知道還有什麼在等著他。
看著發呆的男孩,宮子難深感揚眉吐氣,他用筆指一下鐐銬,方飛腳上的分量有所減輕,宮子難推他一把,銳聲喝道“快走!”
“上哪兒?”方飛喃喃問道。
“天獄!”宮子難打個手勢,兩個男虎探挾住男孩,把他帶出囚室,外麵的長廊空曠無人,鐐銬摩擦地麵,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
方飛認了命,低著頭任由擺弄,不知走了多久,前麵光亮入眼,出現一輛煙灰色的衝霄車,沐浴暗淡天光,活是一大團愁雲慘霧,車身的左側鐫刻一個徽標——灰褐色的圓球上長著一張古怪的人臉,年紀四十出頭,須發異常茂盛,他共有六隻眼睛,從上到下分為三排,六隻眼睛全都閉合,仿佛正在酣然沉睡。。
看著徽標,方飛心生異樣,但覺那些眼睛隨時都會睜開。
“快走!”宮子難推他一下,方飛衝向車門。兩個道者擋在門前,煙灰色的製服上也有人臉徽標,他們看著方飛就像打量蟲子,冷漠中透著幾分嫌惡。
“蒼龍方飛,正式移交天獄。”宮子難把接收文件遞給兩個道者。左邊一個仔細看過,簽上姓名還給宮子難,跟著跨前一步,揪著方飛走向車門,右邊的看守始終拎著毛筆,橫眉豎眼,虎視眈眈。
車內空曠寂靜,兩排座位背靠艙壁,稀稀拉拉地坐著若乾乘客,清一色灰褐色囚服,手腳戴著鐐銬,聽見有人進門,紛紛掉頭望來。
囚犯有男有女,方飛的目光停在唯一的女子臉上,心臟突地一跳,忽然有些暈眩,兩個字眼兒在他嗓子裡滾動,身子麻木無覺,隨著守衛移動,至於如何坐下,如何銬上四肢,他都一概不知。
“天素……”方飛終於擠出聲音,“你怎麼來了?”
天素沒有回答,冷冷彆過頭去,方飛不死心,還想再問,忽聽有人接道“還用說嗎?她來要你的小命!”
聲音懶懶散散,方飛差點兒跳了起來,他扭轉僵硬的脖子,不可思議地瞪著對方“呂品?”目光越過懶鬼,投向他身邊的龐然大物,方飛的臉開始不受控製地扭曲,聲音變得異常虛弱,“簡真?你、你怎麼來了?”
大個兒耷拉腦袋,雙手下垂,兩眼朝著牆角,活是斷了電的玩具娃娃。
“彆理他,”呂品笑嘻嘻說道,“他還在犯傻。”
“出了什麼事?”方飛忍不住低吼,“你們、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嘿,”懶鬼舔了舔嘴唇,“出了點兒小麻煩。”
“小麻煩?”方飛恨不得捏住他的脖子,“什麼樣的麻煩?”
“沒什麼,”呂品滿不在乎地說,“我襲擊了星官。”
“星官?”方飛張了張嘴,“誰啊?”
“巫史!”呂品隨口回答,方飛瞪著他,好半晌才想到說話“你瘋了?”
“純屬意外,”呂品的口氣輕鬆俏皮,“這要從巫嫋嫋說起。”
“跟她什麼關係?”
“我踹了她一腳,”呂品笑笑,“讓她摔了個野狗搶屎。”
“乾嗎踹她?”
“她說危字組是狗屎,全部都該進天獄,”呂品打了個嗬欠,“沒想到她還說對了。”
“這種話她說過一百遍,以前你怎麼不踹他?”
“以前有你和天素啊,你們都不在,我隻好代勞。說到底,危字組我隻是三號人物,老大老二不說話,我一般都保持安靜。”
“鬼話連篇,”方飛恨聲問道,“後來呢?”
“巫史一瞧女兒吃虧,衝上來罵我‘狗崽子’。啊哈,為了證明我不是狗,我就變身撲過去囉。”
“白癡,”方飛痛心疾首,又看向簡真,“他又犯了什麼罪?”
“我撞倒了巫史,警衛都來抓我,誰知道簡真衝了出來,變成紅豬,一口氣頂翻了四個警衛……”呂品同情地看著大個兒,“也不知道他發什麼瘋?”
“發什麼瘋?”簡真掉過頭來,惡狠狠盯著懶鬼,“你敢說我發瘋?”
“難道不是?”呂品撇了撇嘴。
“我以為他們要殺了你,”大個兒把憋在心裡的毒汁一股腦兒噴射出來,“這是我一輩子做得最傻的事,臭狐狸,禍害精,你活該讓人殺死一百次、一千次……”他雙手抱頭,發出心碎的嗚咽。
“死一千次也不壞,”呂品笑容滿麵,“死掉以前,可以先活九百九十九次。”
“我真傻!”簡真繼續自怨自艾,“六年,我要在天獄呆六年,出來會變成一個小老頭子,沒工作,沒飯吃,沒房子住,還沒有女孩子喜歡……”
車艙裡爆發出震耳的哄笑,囚犯們一掃愁雲慘霧,笑得樂不可支,裡麵但數呂品笑得最響亮、最誇張,倒是方飛滿懷愧疚如果他沒有屈從於天宗我,天皓白就不會死,審判不會發生,呂品也不會襲擊巫史,簡真更不會卷入紛爭,還有天素……方飛偷眼看去,女孩兩眼朝天,保持讓人心悸的冷漠。
“閉嘴!”守衛一聲斷喝,笑聲消失,呂品吐出舌頭,衝方飛眨了眨眼,小度者沒好氣說道“你高興什麼?你以為這是雲遊世界?”
“對啊!”呂品開懷大笑,“天獄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裝腔作勢,”簡真衝他怒吼,“你心裡肯定怕得要死。”
“我又不是你,”呂品翻起眼珠,“不瞞你說,我故意的。”
“故意?什麼故意。”
“故意踹了巫嫋嫋,巫史最護犢子,我就知道他會幫女兒出頭。”
“白癡,”簡真氣得兩眼發紅,“你想坐牢想瘋了?”
“坐牢也沒什麼不好,”懶鬼相當樂觀,“有吃有喝有睡,唯一的問題是不能通靈。”
簡真半信半疑,忽聽一個聲音冷冷傳來“不知死活的小東西,你根本不知道天獄裡有什麼?”
三個男孩掉頭望去,出聲的是一個中年壯漢,胡須濃密,目光瘮人,粗壯的小臂裸露在外,像是打磨光滑的熟銅,上麵刻滿細密的紋身,看上去像是飛鳥的翅膀,囚衣左右敞開,堅實的胸脯上紋了一個獸頭,遠看如獅如虎,嘴喙卻像鷹隼。
“你說天獄裡有什麼?”呂品反問。男子譏諷地看著他“天獄裡隻有兩樣東西。”
“什麼?”簡真忙問,男子笑了笑,一字字說道“痛苦和死亡。”
方飛但覺一股冷氣從尾椎躥起,小蛇一樣爬過脖子、鑽進腦子。車艙裡的氣氛變得凝重,憂愁和恐懼在虛空中交織,如同一張大網,把所有的囚犯都包裹在內。
“你紋的是雞還是鴨?”懶鬼笑眯眯打量壯漢。
“這是獅鷲,”壯漢額頭上青筋浮現,“你他媽眼睛瞎了?”
“抱歉,你怎麼知道天獄裡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