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浮香身披薄紗,玉體橫陳,汗津津的白腕托舉香腮,瞧著背對她坐在床頭的和尚,調笑道:“大師,浮香聽說天域佛門修行最重持戒,我們這麼做,你是不是破戒了?”
“非也。”
楚平生說道:“天域修的是小乘佛法,我修的是大乘佛法。”
“什麼是小乘佛法?什麼是大乘佛法?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小乘佛法是修身明性,照見真如,追求自我解脫的羅漢果位,而大乘佛法,是以普度眾生,人人成佛為目標,通過幫助彆人來完善自我,覺悟智慧。”
浮香撫摸著他光滑的後背吃吃說道:“大乘佛法是這麼修的?”
“當然,我帶你離開教坊司這樣的風月場所,給予你無儘歡愉,無災無難,縱享極樂,你說,我是不是在助人為樂?”
“咯咯咯,大師,你不是一個正經和尚。”
“錯,和尚我最正經了,佛陀說,我不如地獄誰入地獄,地藏王菩薩曾發大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為此常駐陰曹,與那些多殺多爭,貪淫樂禍之惡鬼為伍。所謂萬惡淫為首,為了拯救如你這般失足之人,掃除世間淫邪,我自當仁不讓,必要時割肉喂鷹,舍身飼虎也在所不惜。”
浮香臉上寫滿佩服。
“大師,你的意思是……咱們倆做的這事兒,是我強迫你的?”
“差不多。”楚平生起身,穿好僧衣:“隻怪和尚慈悲心盛,見不得女施主淪落風塵,飽受磨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浮香恨得牙癢癢,淫僧就淫僧,裝什麼大尾巴狼。
“大師……”
楚平生沒有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將丟在地上的衣服扔給她:“該下樓了。”
“我可是影梅小閣的搖錢樹,要帶我離開教坊司,可不容易呐。”
浮香一邊穿衣一邊說道。
楚平生壓根兒沒理她,蹬上僧鞋拿起禪杖推開門,走廊對麵等候的小翠和另一名丫鬟見他出來,表情相當精彩。
這和尚居然真的爬上教坊司第一美人的床。
天理何在!
咚,咚,咚。
二樓傳來的聲音驚醒大堂還未離開,在跟其他姑娘喝酒調情的才子,皆帶著敵意抬頭,恨罵不絕。
和尚進去半個時辰,要說沒有乾點什麼,隻是敘話,鬼都不信。
他們就不明白了,你要說他俊俏吧,確實俊俏,可再俊俏也是個和尚不是?身為教坊司第一美人,這麼做多掉價啊。
有一兩個在那兒琢磨,難不成浮香口味獨特?就喜歡鋥光瓦亮的腦袋,摸起來有獨特手感?猶豫著要不要也去剃成光頭,以博花魁眼緣。
便在這時,那一身清涼紅衣的女子背著個不大的包袱走出房間,順著樓梯下行,到大堂時快步貼過去,從右麵挽住他的手臂,幾乎把一雙沉甸甸都壓在上麵,旁若無人地往外走。
這啥情況?
包括大堂飲酒的才子,陪酒的姑娘,站在廊下的龜公,躲在暗處的打手,還有聽到樓上動靜,由外麵跑進來看的許家三男,無不錯愕震驚。
這不守清規戒律的淫僧睡了浮香不打緊,竟還要把人從影梅小閣拐走?打算以後吃獨食?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惡劣的事嗎?
幾位才子站起,戟指怒視,氣得結結巴巴,許久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許七安心中飄過一萬匹草泥馬,他跟花魁小姐姐約好了明晚再來,無需入場費,也不必對課,可直接上樓敘話,如今和尚把人帶走,那打聽周立情報的事怎麼辦?
那些年老色衰,一天不如一天的女子也在嫉妒,不過不是嫉妒和尚,是嫉妒浮香有人幫忙贖身,即便不是達官顯貴,世家公子,隻是一個天域來的花和尚……反過頭來想想,能拿出一大筆錢的和尚,來頭指定不小。
等等,不對啊,就浮香這種搖錢樹,教坊司怎麼會同意男人給她贖身?她可是犯官之女,不是那些立有賣身契,另有約定的尋常青樓女子。
“慢著。”
果然,隻聽一聲大喝,頭插金簪,濃妝豔服的老鴇帶著數名八品煉氣境打手攔住二人去路。
“浮香,你要乾什麼?”
“自然是跟開光大師離開這影梅小閣了。”浮香非但沒有鬆手,更把嬌軀貼緊一些,半邊身子都歪進他的懷裡,說完話,她還帶著幾分緬懷與唏噓掃視身後舞台,二樓房間。
“離開影梅小閣?”老鴇尖聲斥道:“你一個犯官之女,哪怕有人願意為你高價贖身,也要禮部出除籍文書才行,這件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她雖然憤怒,卻也沒有把話說絕,畢竟是教坊司花魁,有一票官宦子弟和有身份的人物為浮香爭得頭破血流,要換成其他女子如此不懂規矩,她早命人拖回房間,賞一頓鞭子了。
眾才子一聽這話,頓時反應過來,一個個幸災樂禍地看著和尚。也對,這裡是教坊司下轄影梅小閣,浮香不是普通青樓女,作為犯官之後歸禮部管轄,不是說有錢就能幫她贖身的。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在五行中,跳出輪回外,和尚欲度化之人,天道亦要退避三舍,何況一個小小禮部。”
楚平生毫不在意自己的言論會帶來怎樣的後果,繼續往前走。
小小禮部?
他說小小禮部!
是,禮部比不得吏部、戶部,卻也比兵部刑部工部好許多吧。
淫僧實在狂妄。
老鴇衝身旁的打手頭目使個眼色:“把浮香帶回房間。”
話是衝浮香去的,但有句俗話說得好,聽話聽音,鑼鼓聽聲,影梅小閣的打手們自然知道該怎麼對待這滿嘴放炮的和尚。
兩人去拖浮香,兩人去推楚平生,手還沒拽到人,已經布上一層真氣。
“阿彌陀佛。”
楚平生高懸佛號,禪杖往地麵一杵,嘭,末端入地三寸,眾才子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四名練氣境高手便橫飛出去,砸斷桌椅,哀嚎不止,打手頭目撞在大堂的柱子上,摔斷了腿,在地上爬了半天,腦門已經見汗,愣是沒有起來。
就一個照麵,影梅小閣的打手便被擺平了?那可都是八品練氣境武夫。
許新年驚呼好厲害。
許七安瞄了眼剛才在門口不爽和尚戰鬥力持久,半個時辰未見下床,罵淫僧,咒禿驢的二叔:“二叔,你不是禦刀衛嗎?這和尚在教坊司鬨事,應該歸你管吧?”
那捏著下巴看戲的許平誌打個哆嗦,擠眉弄眼道:“二叔都散衙了,管不著啊,何況我現在是雲麓書院的李公子,真要幾招下去把和尚擒住,豈不是暴露高手身份?”
許七安不說話,隻是冷笑。
許平誌也裝看不見侄子的鄙夷嘴臉,他又不是傻瓜,那和尚一個照麵便將四位煉氣境武夫擊飛,其中打手頭目還是半隻腳踏入煉神境的煉氣巔峰武夫,說明和尚的實力起碼有六品禪師境,他一個七品煉神境的武夫,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衝上去,跟送菜沒有區彆。
“去報官,快去請打更人。”
老鴇一看四名打手一招被廢,自知憑影梅小閣的實力攔不住和尚,便要身後兩名打手去街上示警,招附近巡邏的打更人來處理。
便在這時,一名龜公推開通往後院的門,快步至老鴇跟前,湊到她的耳邊低語幾句。
這才被和尚打臉的主事人表情變幻數次,忽然展顏一笑:“誤會,都是誤會,既然大師肯花巨資為浮香贖身,那我這個做媽媽的,自然是希望看到女兒能有一個好歸宿,離開風月場的。”
楚平生冷冷一笑,抽出插進地板的禪杖,大步向前,帶著浮香離開影梅小閣。
和尚睡了花魁,打了護院,就這麼走了?
有人揉揉眼,看看地上呻吟不止的打手,感覺跟做夢一樣。
也有人在算賬。
老鴇說“巨資”,這巨資究竟是多少?
許七安則注意到老鴇眼角一閃而逝的陰鷙與狠毒,暗中琢磨,事情真像她說的那般都是誤會嗎?假使和尚真得拿出了讓教坊司官員滿意的數字,老鴇身為影梅小閣的管理者,定能撈些好處,肯定不會有上麵的細節。
隻有一個可能解釋老鴇的言行不一,那便是有人施壓,逼賠了花魁又折打手的老鴇放人。
能讓有教坊司背景的老鴇低頭服軟的人,是誰呢?
與此同時,楚平生與浮香沿街而行,她偎在他的懷裡,用一種嬌柔中帶點好奇的目光打量左右。
來青樓一條街尋花問柳的男人們看著亮腦殼顯眼包攬著一身大紅薄紗裙的漂亮妹子走來,皆瞪大雙眼,驚呼荒唐。有幾個見過浮香的人怔立原地,隻覺頭皮發麻,雞皮疙瘩起了一層。
金蓮道人收了攤位,卻沒有走,坐在教坊司牌坊的陰影中等候,見和尚攜美而出,拇指在其餘四指點了又點,無名指掐了又掐,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剛才碰到假和尚,他起了一卦,卦象很亂。如今假和尚帶著花魁離開教坊司,他學聰明了,不算和尚,算那女子,還是算不明白。
“大師,你好厲害,真把奴家帶出來了。”
浮香軟語溫言,吹氣如蘭,像個勾魂兒小女人一樣摟著他的脖子。
“是麼?我怎麼覺得是你把我帶出來的?”
楚平生笑眯眯地看著她:“方才我讓你在二樓等我,先把那兩名監生的賭資收了,你不會真的什麼都沒做,就老老實實在二樓等著吧?”
“咯咯……”
她的笑聲清脆,但表情很乾。
楚平生說道:“試想一下,有人用你的身份做文章,必然有所圖謀,那他既然敢做這種事,肯定沒把影梅小閣的護院放在眼中,你又不能動用妖族下屬,能求助誰呢?隻能是在朝廷裡的盟友,那麼誰是你在朝廷裡的盟友呢?影樓小閣是教坊司的產業,教坊司歸禮部管轄。”
他嗬嗬一笑:“之前我還有些懷疑,現在可以確定了。”
浮香依舊嫵媚微笑,心中卻是驚歎不止。
她是真心歸附開光和尚嗎?
不是。
她是在將計就計。
浮香的身體是犯官之後不假,卻是她分魂奪舍,附身之女,所以被和尚睡,甚至吞服慢行毒藥,她都沒當一回事,隻是裝出很害怕,很佩服的樣子,也就是說,身子給他無所謂,心依然是妖族心。
這麼做的目的,那自然是跟在和尚身邊收集他的情報,以確定恒慧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這改號開光的和尚究竟是何方神聖。
哪曾想她還未刺探出對方虛實,妖族在朝廷裡的盟友先被推導出來。
“你就不怕他們袖手旁觀,真把打更人招來?”
“你跟他們是盟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不知道我與你在床上說了什麼,你這個妖族長老是出於什麼原因與我離開的情況下把打更人招來,引魏淵那隻老狐狸入局,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徹底超出他們的掌控,倒不如大事化小,先放我們離開,搞清楚狀況再做決定。”
浮香盯視著他的臉:“你肯定不是恒慧,為什麼要附身在一個和尚身上呢?”
楚平生半真半假地捏了捏她的一雙仙家法器:“那自然是為了白嫖你啊。”
“白……嫖我?”
浮香想了想,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