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不動聲色道:“我為何提防你?若提防了又怎會認你。”
那人厲聲道:“我既認得出你,你不相認又能瞞得過去?”
“你在這裡又有過幾年,若葉落歸根也該回麥城,卻為著思念冒險回這裡?”
“你我這樣的人豈會為錢財發愁,弄幾個人到這裡辛苦?”
“哪裡度不得餘生,卻偏偏犯險到這生活?”
一連串的質問,老趙隻默不作聲。
那人歎口氣道:“你莫防我,我等當初所做之事,縱使變了禽獸去趨炎附勢,那人又豈會放過。我不防你,你卻防著我。”
說罷,隻拿一雙眼盯著老趙。
老趙垂下頭,“你想得多了,隻一生榮光全在這裡,故惦著這地兒,又借個正經營生苟活罷了。看你這光景,也是隻想過個尋常日子的,既如此,莫再相見,莫生事端,各自也好活些。”
那人聽了長歎一聲,“罷,罷,雖你提防,隻一事不得不問。”
老趙道:“你問便是。”
那人直直盯著老趙,壓低聲道:“少主在哪裡?”
老趙閉目歎氣,“少主早就不在了。”
那人雙眉緊皺,“你細細說於我聽。”
老趙搖頭歎息,緩緩道:“那日突遭變故,你引開追兵,我隻帶了少主往東麵山裡跑,又有兵追上,隻拚命衝殺,先是婆娘中箭,急拽少主出來。”
說到這兒,老趙看那人一眼,露出羞愧之色話也停了下來,隻唉聲歎氣。
片刻後低下頭,咬咬牙道:“莫怪我,隻人都有私心,我見婆娘尚能動便想救她,隻一疏忽,後麵一箭端端地射在少主後心落下馬去,我欲回去搶了少主,卻見少主已被趕上的軍馬踏得爛了。”
老趙埋下頭啜泣,“我對不住將軍,對不住將軍。”
那人隻看著老趙。
老趙忽撲通跪到地上壓低聲哭道:“將軍啊,我該死。若不是顧著婆娘,少主也丟不了命。你若怨我,且將我這命收了去,也算解脫。”
老趙趴地上隻壓低聲嘶號。
那人長歎一聲,“罷了,天下人誰能見親不救,若真如此也不怨你。”
老趙啜泣著,身子不停抖動。
那人道:“你婆娘如何了。”
老趙道:“隻動了一下,終是死了,箭正射在太陽穴上的。”
那人又道:“你既得脫,卻如何又回這事非之地?”
老趙忍不住老淚縱橫,隻強忍著壓低聲道:“吾一生並無親人,隻婆娘一個死在這裡,故惦念這地兒,待有機會時尋得屍骨好好葬了。”
見老趙哭得真切,那人眼中也是哀歎惋惜,“那屍骨哪裡尋去?”
老趙又緩緩道:“當日殺退追兵,把婆娘草草埋在山裡,本想一死了之,卻恨自己懦弱,終沒死成。逃到南麵後苟活了些年,遇一小哥,卻是曲子班裡混著的,叫我來這裡謀營生。本也不想來,又想婆娘屍骨在這裡,又想將軍三個女兒能否存活,故回來打探,得著信息,心裡也安寧些,再不做他想。”
那人問:“可曾打探到。”
老趙搖頭,“來了方知那賊善會籠絡人心,這城儘是他親信,哪敢問去。”
那人歎道:“實說於你,那人歹毒,將軍府並無一人存得性命。”
老趙先咬牙罵了一聲,又歎口氣道:“罷了,吾身已殘,隻望天報。待同來小哥賺得銀錢了,我便離了這裡。”
說到此,門外忽有人喊:“主家用飯了。”
是煮飯的婦人。
老趙忙高聲道:“待我與客人看罷山貨出去吃。”
說罷低聲對那人道:“你我都已殘年,胸中已無誌氣,惟望天報。現今要知的事都知曉了,你我也見過了,各自去罷。”
那人起身道:“凡事天定,若真如此,再有何想。”
說罷,便要開門出去。
老趙忽道:“且等,不知日後生活有何打算。”
那也不轉身隻淡淡答道:“山中苟居,過得平常日子罷了。”
說罷開門出去。
老趙追出去高聲道:“客人怎隻笑,卻不說那些東西究竟如何。”
那人並不回頭,隻笑道:“算不得上等貨,隻你那價錢收的也隻這般貨了。”
老趙也笑,“既如此,也沒上當。”
那人一邊走一邊道:“沒上當,沒上當。”
老趙又追著說:“客人何不聽了曲子再去,隻不收你錢。”
“不知你這曲子午時方唱,聽了便耽擱了路程,改日再來聽罷。”那人說著,頭也不回便去了。
吃罷飯休息片刻,眾人唱曲。
眾人唱曲老趙收錢,隻是心思全不在錢上。
心思全在方才那人身上。
那人還是友亦或已是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