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看,便被深深的吸引。
“妹妹要是想看,便看這本《海外圖誌》,這是花了好些心思,請了不少畫師繪出來的,其中提到的海島都是有圖的。”
景宛立馬拿到手中,“它多少銀子?”
這個問題逗笑了她哥哥,“這個隻用來展,不賣的。”
景宛失望,還追問,“為何不賣?”
“說是這麼多的插圖製作起來不易,成書一本就已經耗費了不少心思了。而為了讓更多人看到,就不能被一兩人買走。”
景宛覺得不對,“如果為了讓更多人能看到,就該賣的。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來京師和不夜城。”
“嗯……好像也是。管它呢,反正你先看完。”
景宛隻覺得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上麵提到的許多事都與大明不同,很新奇也很有趣。
可惜她不能夠待太久,得跟著她的娘親繼續往下走。
路過一處小食店,便能抬頭仰見對麵二樓的酒樓之上,有三五‘狂生’縱酒論道。
以往她不是很感興趣,不過聽到是說些海外的事,於是央著她的娘親到這間小食店的二樓找個桌子坐下。
現在不夜城是厲害了,街道兩旁的店鋪原本沿街平行而設,但現在在合適的地方已經建起了懸空的木頭拱橋,上麵再掛上燈籠,人也可以行走,當真是繁華。
這熱鬨所在,缺不了肆意的年輕人們。
天空的煙花照亮這些人的豪情,景宛坐在對麵,就聽到有人說:“天子有言,既是天朝上國,何懼與海外之國接觸?既是施行仁政,何懼百姓受其蠱惑?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我泱泱大國,處處優於人,如此盛景,民心向背還需多言嗎?”
啊,這話當街能叫出來,其實有些令人震驚。若是在開海前,誰要這樣鼓吹,那肯定是要打倒的。
至於這份自信,也是最近兩三年才有。
時間尚短,因而有人堅持老傳統,“既然處處優於人,又何必與其交往?海外夷民不識教化,動輒言利,這樣的民,交往多了有何益?”
“不交往也成,出銀子買咱們東西也是可以的嘛,哈哈哈!”
景宛聽了覺得有意思,至少比她在家裡天天做女工有意思。
於是她就想著可以拜托自己這便宜老哥,到時候多找些這類東西給她看。外麵的景色美麗又震撼,若不能看,豈不可惜?
……
……
靳府今晚也熱鬨非凡。
北直隸分田以後,幾十萬戶百姓、上百萬人又能過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了。
其實當人活得像個樣子以後,就會有肉吃。
這是個規律,你要兵荒馬亂的,人都啃樹皮,哪家還養雞、養鴨?但是百姓的日子好了,那家家戶戶都圍個小雞圈。
好養,還可以下蛋,下了蛋又是一筆銀子。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原本的流民變成了勞動者,勞動了就會有收獲嘛。
所以一個社會的流動就是這樣。
到正德五年,就連一向清廉的靳貴也能用雞肉、魚肉招待客人了,那一盤盤菜油光滿麵的。
院落裡擺宴席,院落外賞煙花,
豐熙坐在輪椅上仰望著,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京師,比去年又看出好來了。”
“原學豐熙),等你過兩年再看,看京畿百姓種了紅薯便知道什麼叫更好了。至那番場景,就是詩聖來了,也得讓他再念一句: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說話之人是汪獻,見到許久未曾謀麵的豐熙,他也是十分開心的。
豐熙因為腿腳不好,所以隻能坐著,“紅薯一物,我也聽說了,據說還是福建一老農帶回來的。不過真有那麼神奇嗎?”
“哈,真有那麼神奇嗎,這話原學你可不能出去問,否則可有人笑話你呢。去年陛下收了一塊紅薯的試驗田,你知道產量是一般稻米的幾倍麼?七倍!”
郭尚坤也到了,他在廣東更遠,不過他與友人書信時聽到過這個事,“是真的。等到紅薯推廣開來,想必你念的那兩句詩的前兩句得改了。”
“改成什麼?”
“當然是改成‘憶昔正德全盛日’了。”
“哈哈哈。”
廊簷裡走出一個年輕的後生,在這幫中年人裡,謝丕這個二十五歲的小夥子一下子就鶴立雞群了。
那張臉啊,太嫩了。
“見過三位前輩。”
“喔,以中來了。”汪獻上前客套,“於喬公謝遷)身子還好嗎?”
“勞煩時維公掛念,家父身子骨還硬朗著。”謝丕心裡惦著後麵跟著的一位,繼續說:“三位前輩,今年正月,陛下下旨選了一位新侍從。”
景暘從廊道的陰影處現身,麵對三人恭敬行禮,“晚輩景暘,有禮了。”
“不必多禮,我知道的,景兄弟是正德元年的探花,身兼大才,頗有賢名,如此才有此番皇上重用。”
和景暘所預料的一樣,他們這幾人相見,必定少不了那一番互相吹捧的客套,還有幾分熱鬨。
不過等靳貴坐上主位,那又安靜下來了,這個‘領頭大哥’做事仔細,性格也平靜。
最初在詹事府,靳貴給人的感覺是話少,不管外麵多浮躁,他始終是平靜如水。
大哥這樣,其他人也都略有收斂。
“……年前,惟中因一些錯事,叫陛下給貶去了貴州,因而今天還是少了一人。”
靳貴提這個事,大家的心頭還是有一層陰霾,不管多麼受寵,總是不能得意忘形啊。
其實他也不是要掃眾人的興,但這話不得不說,以示不忘嚴嵩之意。
“看來,陛下是很生氣了。”豐熙道。
“倒也不能說陛下很生氣,”靳貴捧著手中冒著熱氣的茶杯,說道:“隻是陛下理政是有其思路的,這話老夫與旁人說,他們不懂,但你們都身為陛下侍從定是明白的。偶有錯事,其實都沒什麼大事,關鍵是不能與陛下的思路相逆。方向不對,陛下就是喜歡一個人,也會貶他去天涯海角。”
眾人點頭,這句總結倒是很精髓,不愧是跟了皇帝這麼久的人。
郭尚坤說道:“充遂公這話,總是讓我想起王伯安當年那封清理軍屯的奏疏,眼下的事,王伯安在弘治十二年就提了,十年前、十年後,陛下的態度可是截然不同。”
“確實如此。”
汪獻則多問一句,“張璁此人,你們以為如何?”
結果他剛問出口,就遭靳貴阻止,“吃宴就是吃宴,咱們不提旁人。陛下要用人,你攔不住,陛下要貶人,你也擋不住,旁人有旁人的路,我們有我們自己的路,背後,就莫議他人短長了。”
汪獻有些不好意思,“充遂公見諒,今天我放鬆了些,這嘴便把不住門。”
“無妨。”靳貴一點兒也不在意,“話說清屯之事到今天已經難以善了,老夫想與陛下建議,廣東、福建兩地遠離中原,何需豐、郭二位兄弟?”
這倒是個正事。
北方的確是重點,反觀福建、廣東離京師太遠,出點什麼事兒皇帝都不關心。
而且天子好兵事,可福建乃兵家不爭之地,所以儘管都是巡撫,其實也有不同。
尤其郭尚坤,他還在廣東呢,“我們都是陛下心腹,深知陛下之意,若在下在山西,早就提著腦袋跟那幫人乾了!”
豐熙調笑他,“山西巡撫王璟那也是一代能臣。”
“能臣不一定管用。旁人不知道,咱們還能不知?陛下這些事,非以命相搏不可成,這位能臣搏命了麼?”
角落裡的景暘大受震撼,他以前都不知道這些人是這樣講話的,看了才明白什麼叫天子近臣。
這些人自知深受皇帝信任,並以此為驕傲,動不動就是一副‘我和皇帝一同考慮一個問題’的態度,講起話來也很強悍。
可要說簡單魯莽,那也不是。
剛剛汪獻一句話看似說得錯了,其實哪裡錯了,伺候過皇帝的人、在君前奏對過得人會到這靳府上來就說句錯話?
怎麼可能嘛。
什麼叫‘今天我放鬆了些’,那就是自己人啊,說完之後就是他本人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份親近感。夫人說這些都是有才之人,還真是不假。
“大朝會之後本就是有人調動,”靳貴琢磨著,“陛下看如今的局勢,想必會有要二位北上的心思。不過上去容易,下來難,這件事,不好做。”
不一會兒,有府中下人低頭走了近來,準備在他耳邊說些什麼。
靳貴躲開了,“都是自己人,大聲些。”
“是!啟稟老爺,山西的消息,山西都指揮使田則反了。”
一聽這話,眾人皆驚,“什麼?!”
郭尚坤都想抽自己的烏鴉嘴,“是不是我說了一句王璟的不是,說的他連這點能耐都沒有了?都指揮使不是他的人嗎?”
豐熙第一時間想到宮裡,有些憂心,“陛下估計又會是一夜不眠。”
除了他二人,就是年輕些的謝丕和景暘也稍稍有些不安,熱熱鬨鬨的平白出這種事,多晦氣啊。
隻有靳貴平靜反問:“沒了麼?不應該吧?”
“老爺神機妙算,有的。亂已經平了,前後也就兩天的功夫。”
“王伯安平的。”
“正是。”
“下去吧。”
靳貴掃視了一圈眾人又慌亂、又震驚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彎彎嘴角說:“不是隻有我們在成長,陛下也在成長。銘之郭尚坤字)提到弘治十二年……陛下可再也不是弘治年間那個無將無兵的監國太子了。”
郭尚坤拍了拍胸脯,“虛驚一場,還以為是大事,現在隻需寫份賀表就成了。”
眾人噗嗤一笑,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要是反過來說,那可不就是寫份賀表的事嘛。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