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那大明朝廷在百姓心中還有威信嗎?
戍守邊疆的將士,又該是何等的恐慌。
將天子拒之門外,若被翻起舊帳,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如今的問題已經不在於要不要朝令夕改了。
孫太後的確可以明發告示力證陛下北狩,性命無憂。
可,空口無憑,百姓不見得信。
畢竟,朝廷傳達四方在先的是叩城門的是個冒牌貨啊。
王直心中發苦,用餘光偷偷打量正襟危坐的郕王,這真的隻是一個尋常的意外嗎?
騎虎難下之勢已成,孫太後已經錯失了先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無論是真假天子一事,還是接郕王府女眷入宮桎梏郕王一事,孫太後都有種火燒眉毛趕鴨子上架的迫不得已。
不對,確切的說,這局棋,似乎郕王監國時,孫太後就落了下風。
加之,陛下丟人現眼的騷操作不斷,孫太後愈發被動。
最重要的是,郕王變了。
在危急存亡之秋,郕王以一夫當關之勢站了出來。
輿論,不在孫太後和陛下。
在他記憶裡的郕王,畏畏縮縮老實巴交,背永遠微微駝著,似乎僅是抬頭挺胸一件事就會要了郕王的命。
可當下呢?
病貓搖身一變成了山林猛獸。
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太後做選擇了。
“那王尚書,有何高見?”
孫太後的心極速猛烈的跳著。
若非她被吳賢妃牽扯了太多的心神,她不至於這麼晚才知道這個消息。
王直和於謙對視一眼,又看向司禮監總管太監金英,最後咬咬牙硬著頭皮“太後,臣等請立新君。”
大明可以有新君,卻不可以有讓將士百姓質疑皇權的天子。
叩門一事,可恥至極!
這是在他知曉,民間流傳正統皇帝兵敗土木堡被俘又不幸殞命的謠言後,連夜與一眾官員商議出的結果。
先守住京師,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保衛京師,挽大明於危亡,需要萬眾一心,軍民團結配合。
到底是大明的基業重要,還是一個接二連三丟人的天子重要,並不難選。
至於以後的事情,說句不負責任的話,再看風向吧。
聞言,珠簾後,孫太後的手緊緊握住椅子扶手,整隻手看起來像拱著的小山丘。
保養得當依舊白皙光滑的手背上條條青筋暴露,仿佛再稍稍用力就會把扶手扭斷。
“立新君?”
“那陛下呢?”
“就不管了嗎?”
孫太後緊緊咬著牙關,雙眼不自覺地瞪大。
“管,必須得管。”
“但國不可一日無君,京師無恙,陛下才會無恙。”
於謙上前兩步,站在王直身側,斬釘截鐵道。
孫太後看著群臣烏泱泱,不約而同低垂著頭,看似恭敬,實則脅迫。
她堂堂太後,天子親母,被臣子威脅。
實在是可笑至極。
孫太後側眸,看向端坐著,淡定從容,似是胸有成竹的朱祁鈺,嘴唇輕啟,低聲道“哀家的今日又何嘗不會是郕王的來日。”
奴大欺主,臣強壓君。
倘若沒有土木堡之變,沒有祁鎮叩宣府城門,讓天子威嚴掃地,這些臣子敢這般大不敬嗎?
朱祁鈺眉心一跳,將這句話記在了心中。
他要做的是大明的英主,而不是群臣手中的傀儡。
想到這裡,朱祁鈺對著孫太後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