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夢看向上空,礁石號像是一頭浮天的鯨魚,擋住了大半的雨水以及鑽井外的天光。
這艘戰艦砸下,無疑是他們目前最大的威脅,與魚叉炮還不同,那是可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可現在,那些牽引著礁石號的吊索,失去了湖鎮提供的動力,在鑽井中沉睡一般逐漸鎖死——而如果放大到整個窪地瀉湖,俯瞰之下,則可以見到以鑽井平台的0號社區為中心,黑暗像是水波一樣擴散開去。
原本繁華徹夜不熄的城區燈光,一盞一盞地熄滅,忙碌的機械設備停歇下來,整座湖上城鎮陷入了死寂。
隻有風暴大作。
礁石號戰艦,則在這樣的風暴中,被自己的吊索困在了半空,形似入網之魚!
並非是路夢的出手引發了他,而是他察覺到電閘正式關閉,才知道到了可以暴露的時刻。
現在,礁石號固然可以不顧一切地斬斷吊索,帶著千鈞之勢砸穿同樣困於半空的渡鴉號。
但這前提是,連同它自己也一起粉身碎骨!
巨大的動靜,也驚動了此前正在向秦諂媚的管理者格林,他詫異地向身後望去,所見正是路夢掙開枷鎖的一幕。格林身邊沒有手下跟隨,還要挾持客商伺機而動,自然不放心逮捕的嫌犯自由活動,而路夢遇到他時,手上也的確沒有兵刃。
隻是,如果要找魚叉長矛的話,之前那一輪礁石號的齊射已經投下了數以噸計的“彈藥”。
隨手就能用。
“你在做什麼……”格林還有一些不敢確信,畢竟換成任何一個人來,都無法立刻將那差點擊落守望者秦的逆勢長矛,與一個簡單的背叛者侍衛聯係在一起。
他還以為隻是路夢擅自活動呢。
這名管理者,原本還跪在支離破碎的甲板上對著秦懺悔,但麵對路夢,他顯然覺得自己這樣有失體麵,一手握住大斧,一邊就要撐著起身——可是下一刻,一麵光潔有力的手掌,就按在了他的頭上。
格林能夠單手揮舞足以劈開實心鋼鑄的大斧,一身蠻力也是驚人,隻是不擅長速度與群戰而已,可被這隻手一壓,他竟完全直不起腰來。
時間像是被拉慢了一般,他的頭顱緩緩低下,混身的骨骼發出哀鳴一般的爆響。
格林原本單膝跪地,可是“哢”的一下,他的下半身忽地整個與甲板齊平了——這個男人的雙腿齊斷,壓得黃梨木板破碎,一齊陷在裡麵。
“嘭!”
旁邊一起跪地的客商夫婦發出驚恐的尖叫,碎骨與鮮血濺到了他們的臉上,在他們的眼中,那名管理者就像是氣球炸掉一般。
隻在一瞬間就從凶狠精壯的暴徒,變成了一團血肉模糊。
屍體向前倒下,摔在他的巨斧旁,路夢的手還保持著半伸出來向下壓的姿勢,如同教士在等待撫摸信者得頭頂,隻是他掌中的血跡很快就被漫天的大雨洗刷乾淨。
留下淡紅的水。
這時,他才看向了林棘。
這個審查官在秦下令礁石號開火之前,的確已經行動了,然而她的身邊,現在多出了另一個人影。
已經完全換裝的玻,一身能夠融入暗影的刺客勁裝,麵罩擋住口鼻隻露出一對銳利的眼睛,就連一身作為女性的特征也看不太出來。
她從被打碎的船板下躍出,半途攔住了林棘,所以現在也看不出對方原本是想要衝到船舷,還是撲向路夢的方向。
林棘與這名自己頗感好奇的刺客重逢,她原本應該十分在意,但現在這名審查官好似根本就沒有發現玻一樣,那對雙眼隻是愣愣地看著沐浴在風雨中的路夢。
她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一般沒有變化,整張臉在滑過的雨水的襯托下,更加像是一麵光潔的玉石,可從那微微放大的瞳孔來看,足以說明這個女人心中的驚詫:
“……小路?”
帶著不敢確定的語氣,仿佛覺得剛剛的一幕,連同這個青年,又重新變回了自己想象中的幻覺一般。
因為太過不可思議。
他們還身處在戰場與危機之中,高空中的守望者、滿弦的礁石號戰艦……但現在的林棘覺得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疑問充塞了她的內心,每一個都迫切地需要解答。
可又不知從何說起。
“林審查官。”路夢點頭,他看得出來,卻沒有回答的意思。
這位青年的語氣平淡,臉上也沒再掛著之前相處時的微笑,好似他們真的從未相識一般:“我算是知道你來這裡的目的了。”
“你,就是來‘送死’的。”
林棘的實力過人,單憑這一點她挑得起領隊的大梁,可如果要論偵察探測、搜尋線索……作為審查官,這方麵的能力,她也的確不足,甚至說得上堪憂。
而後者才是此行潛入窪地瀉湖,理論上最重要的考核要素。
林棘殺死了看守密室的老人,雖是迫不得已,實際上卻並沒有因為永久損失情報而感到多麼惋惜;後來在駱有生即將叫出她的身份時,毫不猶豫先行出手滅口,更加沒有考慮到拷問與獲取證據的因素。
加上她對於渡鴉號上的貨物並沒有多麼熱衷,一路前行到中央社區的目的,反而像是要直麵守望者秦本人……
那麼,目的就隻有一個。
——被他殺死。
所以,才可以一路莽撞,甚至來不及等到同伴的支援,孤軍深入、悍不畏死……因為,從一開始林棘就已經選定好了自己的結局。
區彆隻是,要盛大而已。
如果要說為什麼的話。
那就是作為審查官兼劍聖的弟子,她被殺死這一事實本身,才是能夠成為黑色劃痕對守望者秦定罪、動手的唯一依據!
路夢隻是說了一句話,然而林棘卻像是被重炮擊中了一般倒退一步,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凝固的表情寸寸瓦解,並非由於恐懼,而是因為一直以來最大的秘密就這麼被人給看穿了,無所適從。
還是被眼前的這人。
她想起了臨行前某位科技獵人的高層對自己說過的話:
“奴役平民蓄養家兵也好、勾結罪犯走私販毒也罷……對在黑色劃痕鎮成長起來的你看來,這些或許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它們甚至也違反了科技獵人的組織條例……”
“但是,這個世界外麵,都是這個樣子的。”
哪怕她有能力將所有的鐵證搜集起來,上報總部交由內環審議……那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窪地瀉湖進行一次大換血,可以名正言順重點打擊那些秦的手下。
卻絕對不會涉及秦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