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雲海更加鬆散一些,像是漲潮一樣,從斷崖絕壁的下方一直漫到了道人的露宿之處,下方便是滾滾雲霧,流動變幻,上方是藍天,盛滿水的梯田變得圍欄,像是一塊塊藍寶石。
醒來的道人看到的就是這般畫麵。
簡直宛若人間仙境。
好在自己本在仙境之中。
氣溫仍是冰冰涼涼的,陽光帶來暖意,道人吃了早飯,收拾行囊,帶著貓兒馬兒往山上走。
上方一片清明,下方雲霧流轉,中間有條分界線。
道人沿著田埂一路往上。
路旁有穿著白衣舊袍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看向前方龍池雲海,又有身著月白道袍的修道之人盤膝而坐,麵朝東方,閉目不語,以麵容迎接著來自東方清晨的陽光,山頂還有一些年齡各不相同的隱士,帶了酒壺食物與詩書琴笛,坐成一圈,談笑自若,不時吹撫作樂。
這些大抵便是劉姓中年人說的隱士了。
見到道人從雲霧中走出,也許是覺得這幅畫麵也有幾分仙氣,所有人都朝他投來目光,也有的行禮作揖,或是出言搭話。
道人也都停下腳步,一一回應。
走上山頂,這才回望。
說來也有趣——
山下的雲霧竟還在往上漲,像是此前因為道人睡在那裡,所以才停在那個高度,等到道人離開,雲霧便也繼續往上彌漫,隨著道人的腳步將越來越多的梯田掩蓋,此時看去,道人走上來的山路與藍色的梯田都在雲霧中半隱半現,給人一種若再次往下走、不知會通往何處的感覺。
道人又想起了昨晚的斷崖。
好好的山路,好好的梯田,突然出現這麼一條垂直的斷崖,真像是大地從這裡斷開了一樣。
“難怪以前的人以為這裡是世界的儘頭。”道人繼續眺望更遠處,白雲翻滾的深處,一圈被雲霧不斷侵蝕的山,邁開了腳步,“走吧。”
“喵……”
貓兒一陣小跑,走在了前頭。
道人緊隨其後,再之後是棗紅馬,天上又有燕子劃過,一行人行走在山頂田埂上,路旁邊白雲深深,翻滾不停,又像是行走在雲端。
雲霧中遠山看起來更遠了。
而且那方似乎沒有人家,連開墾梯田的高山人都沒有,沒有村寨,沒有居民,自然也沒有路,山看起來是連著的,隻是能不能走得過去,就要看山與山之間的連接是溫柔還是突兀了。
多半有山妖精怪住在裡麵。
若有謫仙,應當也住在此處。
道人一行越走越遠,身後的隱士們要麼繼續等待,要麼繼續高談闊論撫琴吹奏,要麼折身回去,仿佛也過著神仙般的生活。
“三花娘娘以前躺在地上,看見天上的雲,一坨一坨的,還以為它們是軟的。”貓兒腳步時快時慢,跳脫得很,又回頭對道人說話。
“現在覺得不軟嗎?”
“現在……”
三花貓一下卡住了,想了想才說道:“現在的雲是空氣!摸都摸不到!”
“噢……”
宋遊拖著長長的尾音,走得很慢,聲音也溫柔:“三花娘娘說的軟,是可以摸得到的軟,又不是什麼都摸不到的軟。”
“對的。”貓兒說道,“像是那種,像是那種長得跟臘腸一樣,軟軟的,一咬就會爆開的草一樣。”
“蒲草。”
“普草!”
“香蒲。”
“香普!”
“也像是棉花。”
“對對對,也像是棉花,也像是俞知州送給我們的羊毛氈,像是兔子身上的軟毛,但是那時候三花娘娘不知道什麼是棉花,也不知道羊毛氈摸起來也是那樣子,也很少捉到兔子吃。”
“但那時候三花娘娘就常常看天了,還思考雲是什麼樣子。”
“貓兒都喜歡看天,經常看天。”三花貓對他說道,“有時候躺著曬太陽,沒有事情做,就盯著天看。很好看。”
“……”
宋遊這才想了想,似乎確實如此。
也許這些小動物凝視天空的頻率還要遠遠高於忙於生計的人呢。
“三花娘娘以前就愛凝視天空,可見三花娘娘的雅興,是隻天生的雅貓,以前就知道思考雲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可見三花娘娘聰明過人,而且閒暇時還可以咬蒲草玩,可見三花娘娘娛樂生活還是很充實的。”宋遊一邊走著,一邊招手從行囊裡取出水行靈韻,拿在手上,仰頭看著遠方的山和深深的雲海,同時嘴裡說著,“三花娘娘知道這些是什麼嗎?”
“什喵?”
“是三花娘娘走來的路。”
“走來的路?”
貓兒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後的小路。
“三花娘娘從這些地方走來,這才來到這裡,正是因為這些,這些所有的細節和經曆,三花娘娘才是如今的三花娘娘。”
“……”
貓兒仰頭直盯著他,眼光閃爍。
想了許久,她才低下頭,甩了甩腦袋,甩得五官模糊,繼續往前走著,並且很自然的跳過了這個話題,又說道:“三花娘娘決定了,從今天開始就要把旗子裡那隻大鳥放出來,把它馴服,以後就可以騎著它飛,去雲裡邊玩了。”
“白鶴。”
“白鶴!”
“祝三花娘娘早日成功。”
“那隻白鶴很凶,老不聽三花娘娘的。”
“打幾頓就老實了。”
“三花娘娘好像還打不過它,金子山神也打不過它,它的嘴巴能把金子山神也啄穿。”
“那一定很有成就感。”
“喵……”
貓兒扭頭又看他幾眼,這才問道:“你在到處看什麼?”
“最後一方靈韻。”
“多半在這底下。”
“三花娘娘言之有理。”
道人看了看下方這近乎於圓形的雲池,很快又收回目光:“先轉一圈吧。這下麵可能住著有真龍,無緣無故的就下去打擾,有些無禮。而且這下麵是近乎垂直的斷崖,行走一圈,也許也能找到坡度較緩、適合下去的地方。”
“是哦……”
貓兒若有所思,繼續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