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劈頭陀!
一束陽光從西山直刺,平靜多年的雲林禪院門口寬闊的平台上,一場戰鬥突兀打響。
隨著夜紅翎一刀劈出,胸腹中央氣海轟鳴作響,一縷氣機溯著武夫粗大的經脈沿著手臂灌入刀柄,於漆黑鋒銳的刀刃上噴吐出輝光。
“你敢!”
遠處人群驚呼退後,眾僧大驚失色,而屹立於門前的“大護院”低聲嗬斥,腳下蕩開的漣漪愈發明亮。
身周金光凝聚,形成一座巨大的虛幻金鐘。
佛門金鐘罩!
夜紅翎的刀刃轟然劈斬在金鐘上,頓時,禪院上空響起穿雲裂石的轟響。
護院頭陀宛若被一截火車頭撞中,雙腳犁地“嗤嗤”後退,靴子瞬間皸裂,裸露出一雙染著金漆的大腳。
虛幻金鐘破碎!
可夜紅翎的一刀卻也被阻隔了下來。
季平安袖手而立,對女武夫的果斷出手同樣略顯意外。
雖說在錢塘城內,三人已經“統一過思想”,但相比於背靠國教的聖女,夜紅翎的顧慮顯然更多。
或者說,這本就是做官的代價,難免瞻前顧後,舉棋不定。
但此刻,女武夫卻表現出了驚人的果斷。
“咦,這和尚好像是個硬骨頭,不是才破九圓滿嗎,隔著一個大境界,怎麼好像差距並不是很大。”旁邊挑事的俞漁嘖嘖稱奇,觀察著局勢。
季平安瞥了她一眼,說道:
“你在青雲宮時,難道授課師長沒有說過,羅漢堂出身的武僧最是剛猛霸道,且金鐘罩這一門秘法,論及防禦在諸多傳承中也是頂尖。
雖說礙於大周與南唐的約定,佛門不會派‘坐井’級的強者在禪院,但這護院頭陀必然也是隻差一步跨入坐井的修士,並且手中的法器與底蘊遠高於夜紅翎,若是長久鏖戰雖還是會落敗,但若隻是短時間交手,還真難分伯仲。”
俞漁有些不服氣,但知道季平安說的是對的,便也沒吭聲。
至於參戰……二人都默契地沒有加入。
一方麵,是認為以夜紅翎的修為,足夠破開山門,無非耽誤一點時間。
當然,更重要的理由則是:身份!
身為斬妖司首座,夜紅翎背負查案任務,在法理上可以動手,事後事件升級,也有回旋餘地。
但二人分彆代表“欽天監”與“道門”,缺乏法理性,一旦參戰很可能被解讀為三大宗派的衝突。
換句話說,夜紅翎動手局勢仍舊可控,但二人若貿然參加,的確會較為麻煩。
而看到這一男一女袖手旁觀,以知客僧為代表的其餘佛門修士也無聲鬆了口氣,但仍充滿戒備地手持棍子,鎖定二人。
同時將視線投向交戰雙方。
“咚!”
護法頭陀被劈得朝後滑開數丈,肌肉隆起的雙臂持握禪杖,忽地朝前方地麵狠狠一杵,禪杖末端紮入青磚,穩住身形。
魁梧武僧“金剛怒目”,怪叫一聲,道:
“本護院今日便領教下斬妖司手段!”
說著,地麵忽地震顫起來,碎石滾動。
驚呼聲中,禪杖末端地麵崩開一條拇指粗的裂縫,“哢嚓哢嚓”,朝前方的夜紅翎蔓延。
女武夫輕輕抬刀,踮起腳尖避開,與此同時,就聽“嘩啦啦”鐵環作響,護院頭陀奮力拔出鍍金禪杖,腳掌前踏,腳下青磚應聲碎裂。
大護院一步步奔跑起來,沉重的身體宛若一頭狂奔的犀牛,在地上踩踏出一個個淺坑。
眨眼功夫,其已出現在夜紅翎身前,腰身如磨盤般扭轉,磅礴巨力循著手臂上的肌肉纖維,如浪湧般傳導至禪杖之上,予以橫掃。
“嗚!”
在橫掃的同時,那禪杖竟開始膨脹,粗大數倍。
夜紅翎劍眉揚起,心頭一凜,饒是身為擅長近戰的武夫,在麵對頭陀這一擊時,都感覺到了強烈的威脅。
不可硬抗!
沒有哪個修行者,願意正麵與暴走的佛門武僧角力。
夜紅翎輕叱一聲,靴子朝著空氣一踏,一圈圈氣浪席卷,她身體如秋風中落葉,失去重量一般,朝後一倒,身體幾乎與地麵平行。
任憑鍍金禪杖貼著鼻尖從麵前掃過,發絲被狂風卷起。
繼而,左手手掌朝地麵輕輕一拍,身體原地一個平移,再次人立而起,黑金長刀第二輪斬擊!
護院頭陀早有防備,一擊落空的同時,將禪杖朝身前一拔!
下一秒,刀刃被回防的禪杖格擋住,轟鳴聲裡,火星迸濺,二人皆寸步不讓。
旋即,二人身上皆騰起靈素火焰,宛若各自包裹在一團氣焰中,彼此對衝。
僵持不下。
季平安和俞漁站在不遠處,感受著從前方襲來的鋒銳氣流,臉龐刀割般。
聖女嘖嘖稱奇,她對佛門的了解並不少,但絕大多數都源於書籍,以及授業先生的口述。
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目睹武僧戰鬥。
季平安趁機教授道:
“不要隻看熱鬨,要注意觀察佛門途徑的特點。道門中雖有飛劍這一道強力的殺伐的術法,但終歸算不得近戰。甚至,大周五大宗派裡,也隻有雲槐書院,那些胸口蘊一口浩然氣的大劍書生才較為擅長近戰。但也不如佛門。”
俞漁提出異議:“武夫不算麼?”
季平安說道:
“武夫是個更為籠統的體係,像夜紅翎擅長刀法,但在角力上便不行,戰鬥更傾向於靈活的身法配合犀利的攻伐。龍虎山陳慶生擅長拳法,就要好一些,更偏向正麵敗敵,聽雪樓的暗器,又與道門飛劍有些異曲同工了。”
俞漁似懂非懂點頭,不服氣道:
“所以,論及純粹的正麵肉搏,佛門最強?”
季平安搖頭道:
“也不是。北方蠻族中的天賦強者,可與之一拚。至於某些擅力的妖族,憑借種族天賦,要更強些。隻能說各有偏重。不過都比道士強是肯定的。”
俞漁:(╥╯╰╥)
二人說話的功夫。
護院頭陀怒吼一聲,僧袍下的雙腿那黃銅澆築般的肌肉高高隆起。
他跨出一步,然後是第二步……
相比下,更為嬌小的夜紅翎反而被推動,一點點向後,朝著遠離禪院的方向逼退。
夜紅翎呼吸急促,意識到不能再這般下去,終於不再留手,周身虛幻井口浮現,緩緩旋轉。
與此同時,女武夫吐氣開聲,左手握拳,手肘猛地後拉,宛若繃緊的弓弦,繼而一拳砸出。
排山倒海。
護院頭陀臉色大變,這一刻,饒是屹立於破九圓滿,距離坐井隻有一步之遙,但仍舊清晰察覺到彼此的距離。
沒有猶豫,他瞬間拋下禪杖,朝後退出兩步,繼而盤膝打坐。
雙手合十,念誦經文。
頓時,一聲聲禪唱回蕩於山上,威嚴浩渺的氣息降臨,那隻失去主人的鍍金禪杖光芒大放,表麵浮現出武器虛影,開始自行旋轉。
夜紅翎一拳砸在其上,禪杖從中間凹陷下去。
“噹——”
好似佛寺撞鐘聲響起。
與此同時,護院頭陀胸口一個半透明的拳印浮現,衣服炸開一塊,那金漆斑駁的胸口,清晰烙印出拳印痕跡。
“噗——”大護院先是渾身金漆破碎,臉龐漲紅,繼而嘴角噴出一口鮮血,神色駭然。
夜紅翎嘴角勾起,握刀將禪杖劈飛,說道:
“誰說我隻會用刀?”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得意地朝著季平安看了眼,仿佛在回答他方才的點評。
“啊——小心。”
遠處,知客僧人一哄而散,堪堪避開那打著旋飛來的禪杖,驚怒交加。
終歸隔著一個大境界,當夜紅翎全力出手,破九圓滿大護院的金身也未能阻擋下來。
這就是境界壓製!
而這時候,遠處觀戰的百姓們也是集體失聲。
季平安見狀,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非是我等要強闖,有意與佛門衝突,實在是這樁案子牽扯頗深,必須立即見到一弘法師,當麵質詢。”
護院頭陀緩緩起身,臉色難看,一言不發,心知的確阻攔不住,但武僧的驕傲仍舊令他一步不退。
季平安微微皺眉,不想再耽擱下去,準備強闖。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地耳廓微動,聽到遠處人群騷亂,伴隨著山腳下傳來的綿密馬蹄聲。
“官兵來了!”
不知是誰,於人群中發出驚呼。
麵朝山下的一群僧人,也都表情一怔,麵露疑惑之色。
包括季平安三人,也都轉身回望,繼而發現山下赫然來了一隊騎兵,規模不大,約莫也就百來人,但披堅執銳,扛著大東軍府的旗幟。
軍府?
季平安眉頭一皺,意外於對方的出現,目光則被騎兵隊列為首的一人吸引。
那赫然是個披著盔甲,內襯白袍,麵容方正的中年人。
座下一匹格外雄健,比普通駿馬大出一倍的妖血戰馬,馬鞍上斜斜掛著一柄造型碩大的烏黑長槍。
“大東神將!”夜紅翎一眼認出對方身份,意外道:
“他怎麼來了?”
此人就是大東軍府的神將?
季平安還是初次見到,但說起來,雙方的梁子卻早已結下。
從最早的孫顯祖抓他入監牢,到後來派鐵浮屠於三黃縣圍殺。
雖說這神將也隻是中間人,但後來欽天監正為了給他出氣,跑去軍府一度耀武揚威,非但落了其顏麵,更逼迫其親手解決了孫顯祖,拿來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