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奔沉吟片刻,想法子解釋。
“譬如幾家毗鄰的世交,同一個獵隊的青壯,一起打過仗的卒伍等等。北疆死生易變朝不保夕,百姓重實輕虛抱團護短,沒有南邊那麼廣大堅實的宗法氏族。”
他這話洪範一聽便明。
複雜的組織基於虛幻的共識與認同,而北疆多動刀兵、遠離王化、禮教不興,於其不利。
此外賀州山北氣候極寒物產貧瘠——烽燧一城不過聚了七萬人,如今百姓要砍柴都得出城至少二十裡——逼得人口散居。
當然對洪範這種橫插一杠的外地人來說,這些都是利好。
“對了,校尉,我上麵說的武者人數不包括無回營。”
賀奔又補了一句。
“他們隸屬軍隊管理極為嚴苛,我實在插不進手……”
無回營是鎮北衛特有的武者罪犯敢死隊。
前幾日趕路時洪範與養浩穰閒聊,就聽說他的武道是從一位老死在烽燧城的無回營罪囚那學的。
如此聊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徐運濤、羿鴻前來彙報,賀奔才起身告辭。
洪範燙了新杯斟茶,見二人麵色頗不輕鬆。
“怎麼,事有不順?”
他眉峰微橫。
初來乍到,赤沙軍上下這幾日都難得空閒,其中校尉主要負責社交,至於駐地、營房、武備、倉庫,城牆、城外哨塔等一係列具體事項交接則由徐運濤統管。
“交接過來的賬物齊全,都沒問題。”
徐運濤把第一杯茶水推給羿鴻。
“所以問題在沒交接的?”
洪範問道。
“對。”
徐運濤接過第二杯茶,示意羿鴻開口。
“除掉赤沙軍,現在的烽燧城防司尚有三支隊伍。其中兩支是殘軍整編後的城衛,據側麵了解總數在一千四百人左右,第三支則是無回營。”
羿鴻一口吞了滾水,抹了把嘴,彙報道。
“兩支城衛聽命於養督尉,無回營則捏在郭瀚手裡。這兩日交接,關於這批人的一應名冊、賬目我們都沒收到,上下軍官也無一人往咱們這報到。”
羿鴻所說,洪範其實已有預料。
按說自見麵起養浩穰已然是他的直接下屬,但同行幾日未見對新任頂頭上司的熱切,反倒更像是疏遠的同僚。
洪範搖了搖頭,在三個杯子裡斟儘了殘茶。
“無回營的情況我剛才聽賀武監說了些;四百人大半是內視境,應有四十餘貫通,十餘渾然。此營全員戴罪之身,既不需餉銀亦無所謂戰損,戰力堪比兩個精銳千人隊。”
“烽燧城防司一共四千人的編製,這是打算扣下一半員額?入城時那番簞食壺漿,還真給我種一帆風順的錯覺。”
說到這裡他卻是笑了。
洪範倒去壺中泡到乏味的茶葉,隨手新掰下一塊茶餅,在指腹間一點點碾碎。
“此來渺遠山河,真當我是為坐班混日子嗎?”
話音落下,桌角鐵壺中冷水自沸,擊鋼有聲。
“徐帥,你令人給兩督尉並鎮守遞個拜帖約好時間,我與他們聊聊。”
洪範靠上椅背,臉上殊無笑意。
“校尉,這樣是否太急……”
徐運濤略有遲疑。
今年七月重逢時,他觀洪範從上到下一如往昔,但隨著相處漸久發覺其實大有不同。
曾經的赤沙平靜堅實、不疾不徐。
如今的熾星目的明確、剛猛精進。
“時間不等人。”
洪範歎了一聲。
“猛虎踏步,顧不得足下花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