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雪停,星野平闊。
烽燧城養宅到深夜還亮著燈火。
“所以點兵這事索成周最後怎麼說?”
披堅營軍侯滕遠團坐炕上,問道。
“他說會在三日後以鎮守名義請我二人並各營軍侯商議要事,地點就在鎮守府,到時鬆家兄弟和雍夫人也會到。”
養浩穰複述道。
“索成周居然還使動了鬆家和向家,倒是難得的強硬。”
執銳營軍侯魯鎮哂了一句。
雍玉本是外地女,嫁到向家後修習了夫家的家傳武道,沒想到這一練就練上了先天,順理成章當上向家的話事人,如今在族中說一不二。
“他不過貫通修為,還是靠得丹藥堆出來的,強硬什麼?無非是上頭逼他出麵裝個樣子。”
養浩穰亦是不屑。
“咱自家人知自家事,鎮北衛要真是強硬,洪範和他的赤沙軍怎麼會在這裡?”
此話一出,在座幾位軍官俱是無言。
這幾年光景不好——巨靈活動頻繁,北上投奔狼脊城當人奸的越來越多——鎮北衛的頹勢是不言自明。
三衛之中,隻有中衛五城靠著寇家新舊二人的威風還能撐起個架子。
“唉,我這軍侯位子還沒坐幾個月,怎麼就受這種夾板氣!”
滕遠突地一捶桌子。
“你現在不比從前,手下可帶著幾百人,要製怒!”
養浩穰瞪他一眼。
“老魯,你和我一起去接的赤沙軍,你怎麼想?”
“不好說。”
魯鎮有些猶豫。
“赤沙軍下麵的兵丁大部分是新練的,但那些軍官一個個心氣高昂,是真的剽悍。連洪範在內三個先天兩把地神兵,烽燧城這麼小,這要是對上了以後日子恐怕不是一般的難過。”
“那不然呢?難不成投向這幫子涼州人?”
滕遠叫道。
“索成周年紀快五十才混上個鎮守,和天驕榜首肯定沒得比,至於雍玉區區婦道人家更是扛不住,但臨淵城還有霍家的兩尊大佛呢……”
隨著兩位軍侯各自顯出立場,屋內五六條漢子頓時爭吵起來,但言論無非瞻前顧後。
“都安靜些!”
養浩穰額角青筋脹起,低喝一聲。
他取了煙槍借爐火點了,踱步至屋外的寒冬之中,借北風冷卻過熱的思緒。
大將軍霍斬身具元磁五關修為,毫無疑問是左衛第一高手,但他年過一百三十歲,比天人三界的寇非還要大些,撐死隻有十幾年壽數。
而洪範年紀還不到霍斬的零頭。
養浩穰已經在鎮北衛的體製內混了近三十年,號令所出非寇即霍,排除年歲增長所見所聞其實了無變化,反倒是巨靈的花招數年一變,狼脊力士的能力在十年尺度上有明顯增長。
他一身榮辱起步於白山黑水之間,十歲就跟著父兄持鋼叉獵虎熊,如今親人儘逝、數十年歲月已熔煉成滿身傷疤,哪怕蕭氏朝廷也無法使其側目。
養浩穰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煙絲是黑魆夜月下的一豆星火。
自口鼻噴出的煙霧中,養浩穰又看到了多日前的那一戰——槍口的火光劈倒戰陣,猛獸與騎士撲倒在飛雪奔浪,灑出的鮮血灼化了天地冷白……
後來那位大少出身的高姓軍侯說金海城人人配槍,殺得蛇人退避三舍。
這話養浩穰不全信。
但赤沙軍全軍配甲、槍炮犀利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枯立許久,養浩穰抽乾煙草大步回屋。
“三日後的點兵我們得去。”
他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老養,左衛將軍府和洪範,咱選洪範?”
滕遠滿臉不可思議。
“不是選洪範,是選活路。”
養浩穰一屁股擠到炕上。
“我作為都尉得聽校尉的,哪怕如此違了將軍府的意思,無非找個由頭解我的職,了不起換個行當謀生。若咱們不聽洪範的,軍法就成了懸在頭頂的快刀,隻要他敢,我真得人頭落地。”
“那校尉按說不得聽鎮守的?”
滕遠按著膝蓋默然片刻,又道。
“那能一樣嗎?”
魯鎮接過話。
“洪範是什麼背景?關奇邁親募的紫綬,蕭皇帝欽命的校尉!彆說索成周,霍斬敢拿軍法斬他嗎?”
滕遠默然難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