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四,烽燧城。
青楊的禿枝掛滿了雪凇。
鉛色雲層結成遮蔽日光的長陣,自北向南參差蔓延,隻在極少錯層處漏出亮金色的餌絲。
地表勁風刻過屋頂的乾雪。
無回營。
“校尉,營中四百十七人,其中渾然十二,貫通五十一,內視二百九十三。”
桓承基拄著新打的鋼拐領在最前,身邊還跟著孫力、孔海、徐庭等幾位新任的無回營軍侯。
“這四百十七人罪名最輕的也是武力搶劫致殘,沒一個良善之輩,故非一般製度能夠管束。如您所見,營內罪兵臉、手、足共刺五青,無令不得出營門,一人出逃五人連坐,遇上格外桀驁不馴的偶爾也用肉刑……”
今日不是作訓的日子,營內校場幾無人影,隻偶爾有劈柴鏟雪的士兵沉默來回。
洪範仔細觀察,見其中不少人果然缺了尾指和耳朵。
“罪兵都是終身的嗎?”
他問道。
“按律來說大部分是的,但咱們這不會這麼算。確切有人命在手的一般二十年上下,其餘則是十年左右,此外一次衝陣可以折抵半年刑期——一場戰役下來,積極性高的能減二三年。”
桓承基回道。
“畢竟人就活個奔頭。如果刑期無限,很多懶驢就未必肯拉磨了。不過話說回來,刑滿釋放的罪兵也很少回故鄉,大多在本地尋個差事聊度餘生。”
他說到這時頓了頓。
“畢竟刺青很難洗掉。”
洪範默然頷首。
一行人穿過小校場轉入營房區。
這裡有頗多花臉漢子一身薄衫坐在冰風天裡“乘涼”,看著一個個橫肉滿臉麵無好皮,但一見拄著拐的桓承基過來都如老鼠見貓般賠笑著縮回房內。
“罪兵逃跑的多嗎?”
洪範問道。
“從前常見,所以那時管得也更嚴;罪兵平日都要上鐵枷和足鏈,隻在開戰時能吃飽飯。”
桓承基答道。
“前些年雪漫城出了位執掌命星‘青蕪子’的年輕星君,如今北疆一應罪囚都受了她所製毒素,半年不服解藥必死,所以待遇大幅改善。除了平日不能出營門,吃喝裝備幾乎與普通士兵齊平。”
“原來許織煙是北疆人?倒是功莫大焉。”
洪範恍然。
這位“青蕪子”是屈羅意同期天驕,與他在群英薈萃時結識,不過隻是點頭之交。
住宿四百餘人的營房區不大,一會就逛到儘頭。
離開之前,洪範拉開最後一間營房朝裡打量,見大約三四十平的房間燒著壁爐,十來張泛黃鋪蓋浸在汗酸腥臭之中。
開門的吱呀聲引得眾人矚目。
屋舍最裡頭,兩位地位最高的渾然境罪兵正仰躺在鋪蓋上翹著腳丫,因開門動靜太大投來猛獸般凶狠的眼神。
這眼神在看清門口的麵容後迅速轉為畏懼和溫順。
“嗯?”
洪範本打算走,卻住了腳步。
“你們認得我?”
洪範問道,仔細打量二人麵上刺青——這刺青花紋裡包含了罪行類彆、服刑地點、刑期起止、參戰次數等等關鍵信息。
此時整個屋子裡躺著的罪兵都已經起身,最裡頭那倆渾然境更是站得筆直。
一個瘦高,一個矮壯。
“認得校尉。”
卻是走樣了的涼州口音。
“我想起來了,你們是‘草上飛’和‘蠻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