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道:“若有關鍵證人,我可送到長安。”
“給我。”
這一下出乎了一眾打手們的意料,原本熱火朝天的鬥毆場麵頓時停了一下。
不是長安城那種催宵禁的鼓,而是寺廟裡報時的鐘聲,顯得十分悠遠。
“真暖和啊……渠帥,那是什麼?雕的是神仙坐騎吧。”
“縣尉,還是莫要鬨大為妥,天寶盛世,豈有那許多妖賊?”
但他們要去的卻不是興福寺,而是走進了興福寺旁的一條小巷。
“哪裡?”
“我以前來過尉廨,王縣尉給我吃的……對了,王縣尉被人下毒了,縣尉彆喝他們給的酒。”
薛白倒是不在意,之前的郭阿順死了,他有耐心看看麻瞎子死不死。
傍晚,有鐘聲響起。
任木蘭與那幾個孩子便被帶進來,臟兮兮地擠在尉廨裡到處看。
郭渙一愣,莞爾道:“薛郎太風趣了。”
任木蘭卻抬手一指,大喊道:“麻瞎子!彆讓麻瞎子跑了!”
“她是誰?”
場麵大亂,有農夫嚇得散開,一些彪悍的漢子們則擠了進來,圍住薛白一行人。
“噗。”
“還不把牢門打開,我要用刑房。”
“不怕被打死了?”
……
“說!誰讓你行刺縣尉?!”
“快跑。”
“那是酒壺,鞍子拿開裝酒,從嘴裡出來。”
任木蘭拍著胸膛,大咧咧道:“二十塊胡餅,買不了我們當奴婢,但夠買我們拚命了。”
“怎不能?”任木蘭道:“我也是碼頭上的渠帥之一,手底下十幾來號人,在偃師這一畝三分地也算是地頭蛇,縣尉是外來人,沒個幫襯怎行?”
柴狗兒低下頭退了出去,正撞見齊醜,他遂忸怩地搓著手,想要解釋兩句。
“對呀,他們那每年都有人漂孩子,可唐玄奘隻有一個,漂進黃河裡喂了魚的不知有多少。”
再往後看,有幾人抬著擔架,擔架上擺著兩具屍體,一具被卸了胳膊,另一具脖子斷了半截。
齊醜被這一句話逗笑了,終於接過酒囊,飲了一口,歎道:“郭錄事這一出手,該給縣尉一個下馬威了,到時……”
薛白早有防備,身子往後一退,當即下令道:“拿下。”
齊醜咽了咽口水,喉頭滾動,末了,把酒囊遞了過去。
任木蘭吃得滿嘴流油,手裡還拿著一根鵝腿在啃,道:“我們吃了你的,往後有要用得著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
縣署,捕廳。
柴狗兒莫名打了個嗝,忙不迭上前幫忙掃了沙土蓋住那嘔吐物。
“死了。”任木蘭道:“養病田越多,給孤兒吃的卻越少,被賣掉的孩子越多,小老僧看不下去,被那些人活活氣死了,舍利就擺在寺塔上,要看他的舍利,一次十錢。”
“小老僧死了,盆兒本來也活不成,好在來了賑災使,後來賑災使走了,但調來了王縣尉,王縣尉死了,薛縣尉又來了,我不能讓好人沒了。”
薛白看著他們吃東西,自己則獨自沉思起來。
齊醜隻覺尷尬,沉著臉站在那也不動,柴狗兒連忙上前拾起酒囊與錢幣,賠笑道:“小人這就去。”
他拍了拍膝蓋,緩緩道:“對了,若薛郎再往上升遷一步,該任赤縣尉了吧?”
“錦上添花,薛郎是狀元出身,才華出眾,天子信重,這都是旁人不能比的,當得一個升遷,一些美言、舉薦,錦上添花罷了。”
剛圍過來的打手們轉身就想要跑,卻發現不知何時,身後已圍了數十人,俱是薛白從洛陽調來丈量田畝的手下。
任木蘭這人心狠,說這些事的時候一臉無所謂的態度。
郭渙早有準備,道:“待明府問過右相,自有安排,必能讓薛郎能夠交代。”
如此,一切問題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刺殺朝廷命官,拿下!”
“死人了!”
“我不知道,但……我若說了,縣尉能保護她嗎?”
忽有差役喊了一聲,眾人探頭往外看去,唯見薛嶄半邊身子都是血,一手摁著橫刀,一手牽著麻繩,麻繩串著一排漕運上的惡漢,卻是個個垂頭喪氣。
郭渙還在笑,眼神卻沒方才那麼亮了。
“若說要對縣尉下暗刀子,李三兒肯定是敢的,他手底下沾了可多條人命。就去年,鄧阿戌家死活不肯賣女兒,李三兒殺了他家六口人,栽給五指嶺裡的盜賊……”
薑亥點了一盞燈籠。
這些盜賊偶爾也到洛水、黃河來劫船,但顯然不會隻殺一家農戶六口人、搶一個閨女就走。
“我哪能不懂,他家好幾代人都在偃師,馬蹄泉南邊的田地全是他們家的……”
薑亥動作不停,手中刀勢一起一劈,直接劈進最靠近薛白那名漢子的脖子,將人脖子劈了半截,橫刀便卡在對方的頸骨上,他抬腳將屍體踹倒。
容不得他們吃驚。
他倒還想去撈任木蘭,卻見這假小子“啊”地大叫一聲,撲向了那個揮棍的漢子。
“莫挨我,你不陪那惡煞吃食吃得香嗎?”齊醜甩開酒囊,“我也不是帥頭了,比不得人家年輕。”
殷亮還待再開口,坐在外麵門檻上啃鵝肉的盆兒已跑回來,道:“郭老頭來了。”
郭渙驚愕了一下,搖搖頭,雲淡風輕地笑道:“不會的,不會的,既沒有甚證據,也不怕他捅出來。”
柴狗兒依言照做了,隻見薛嶄在刑房裡挑挑揀揀,拿起一把夾趾鉗就往那人犯身上招呼。
殷亮不由笑了起來,當先開口問道:“怎麼?你們這些孩子,還能濟得了事?”
“咣”的一聲,薑亥拔出橫刀,一刀劈下,直接將這大漢持匕首的胳膊卸了。
“拿下他……”
“怎麼會來幫我?”
divcass=”ntentadv”“盆兒看到麻瞎子與縣衙的人鬼鬼崇崇說話,我猜麻瞎子就是要對你不利,綴著他呢。”
“興福寺哪個小老僧?”
一名差役沒忍住,俯在台階處便吐了出來,惡臭熏天。
從今日之事可見,王儀竟還真是拿著什麼證據逃了。
“你還了解郭錄事?”
“嘔!”
“喏。”
“養病坊就在寺廟裡。”任木蘭抬手一指,指向莊嚴堂皇的興福寺。
任木蘭也嚇了一跳,她正拚命擺出凶狠的表情,哇哇大叫著拿著根破哨棍揍人,低頭一看,地上的胳膊手指還動了一下,不由覺得自己有些小打小鬨了。
盆兒是個十歲的小男孩,個子小小的,臉上有塊難看的胎印,補充道:“是孫禿筆的侄兒,到處說縣尉是吃了淫藥的狗,他給了麻瞎子一筆錢。”
走在前麵的任木蘭回身接過,提著燈籠走在前麵。
在這黑暗的小縣城裡,最終還是這個卑微的難民為薛白照亮了前麵的道路。
那一點火光微芒,不停搖晃著,卻那般明亮,沒有被風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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