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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羅鉗(1 / 2)

第307章羅鉗

薛白蹲下身,伸出手,把那女屍的嘴唇抻開,隻見她有一口非常整齊的牙齒。

另外,她唇上抹的口脂顏色鮮亮,粘在手上之後搓了搓也不容易暈開。

以薛白的經驗來說,這口脂比杜媗用的要好,不輸楊玉瑤用的。再一聞,隱隱有一股迦毗國進獻的鬱金香氣味,據他所知,乃是聖人在臘月裡賞賜的“宮牆紅”。

“薛禦史不如嘗一嘗?”

耳邊忽然響起一句風涼話,是羅希奭。

“看得如此仔細,可有看出什麼?”

“羅禦史來得這般快,可是就在附近?”薛白不答,反問道。

“剛到。”羅希奭道:“聽說幾位駙馬正在信成公主的府上赴宴,來湊個熱鬨。”

“哪幾位駙馬?”

“薛禦史都認得的。”羅希奭道:“鹹宜公主的駙馬楊洄、永穆公主的駙馬王繇,對了,還有寧親公主的駙馬張垍。”

“獨孤駙馬是說,這個懷香,是準備送到靜樂公主身邊的婢女?”羅希奭問道:“那為何……”

薛白也不逼問他。

隻這一場宴會,他恐怕就能撈到價值萬金的好處。

他沒太把諸王、公主、駙馬當一回事,當即開口道:“隔壁的淨域寺出了命案,煩請信成公主與駙馬辨認,死者是何人。”

薛白回頭看了鹹宜公主一眼,低聲道:“楊兄也是豔福不淺。”

也是,狠人就是這樣。

兩人於是出了宴廳,在後方的庭院裡踱步。

張垍不是第一次感到這種為難。

“僅憑一個口脂,你就能……”

張垍笑了笑,道:“其實我與你交情才是最好的。”

“禦史台出了個叛徒。”

“莫忘了,當初要推我為相的人是你……”

張垍笑著搖了搖頭,道:“莫開玩笑了,哥奴也不可能用這點小事就扳倒我。”

羅希奭見眾人已對此事有了興趣,低聲吩咐一句,命差役將女屍搬到前院,這嚇到了一些沒見過死人的公主,但更多人還是圍上前看了看,小聲嘀咕著。

“此事是聖人的意思。”

“是。”

“獨孤駙馬,今日叨擾,我需向你賠罪。”薛白道:“也得感謝獨孤駙馬為我的婚宴借出宅院。”

杜有鄰問道:“禪師可知發生了什麼?”

“京兆府法曹嚴武,見過羅禦史。”

薛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寧親公主麵若寒霜,張垍陪在身邊,雖說城府甚深,卻也難掩臉上的苦意。

很快,楊洄也來與薛白碰了一杯,感慨道:“懷香是個絕色啊,可惜了。”

而在羅希奭的奏章裡,他毫不留情地指出,張垍、獨狐明同流合汙,並且利用靜樂公主之死來掩蓋他們蓄養外室婦的事實。

眾人目光看去,隻見廣目金剛正端坐西方,怒目圓瞪,手中持著一條巨蛇,俯視著他們,像是在審視著世間的罪惡。

他一邊寫著辯駁的奏章,一邊與心腹分析著局勢。

嚴武身材高大,麵容冷峻,一進門往那一站,很有酷吏風範。

“直說吧,張垍有沒有這本事?”

嚴武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上任沒多久,已收買了幾個差役,不多,至少能夠做事。他在這案子裡既不偏向羅希奭,也不偏向杜有鄰,公事公辦的態度。

寧親公主想讓張垍出麵,替她找回麵子,然而轉頭一看,卻不知張垍去了何處。

“我不認得她。”

杜有鄰已吩咐把淨域寺中的僧人都帶過來,開始問案。

“至少,羅希奭收買京兆府法曹,沒成。嚴武已經上奏,說羅希奭指使他冤枉張垍。”

兩個不滿十五歲的外孫女死在異國他鄉,朝廷多次彈劾安祿山為了養寇自重,侵掠契丹、奚族,逼反李延寵、李懷秀,李隆基從來都是視而不見,認為安祿山有大功。

他沒有就此事再多說。

“把這老和尚押入獄中,我要親自審問。”

“薛白,你該知道,哥奴栽贓我這點事,真威脅不了我。”

薛白搖了搖頭,道:“沒有。”

“朝堂上,泛泛之交的人有很多,但如你我這般堅定對付安祿山的不多。”

“是。”

信成公主府今日一場宴會,邀請的也都是諸王與公主駙馬。既然牽扯到了命案,京兆府與禦史台諸人不免要登門問詢。

但張垍至少有一點比李林甫強,他有容人之量,且已被調教得十分有耐心。

“不是。”張垍道:“我為的是大局……”

“聖人是想看,張垍有沒有本事鎮住諸臣,若是連羅希奭都應付不來,一有風吹草動,朝臣們便對他失去信心,那張垍也隻能當個駙馬。”

獨孤明不等他說完,擺手道:“不是。”

不多時,管事辨認了回來,稟道:“回公主,死的確是府中的仆童,隻是……那名女子,小人並不認得。”

高力士遂賠笑道:“那讓老奴來猜,聖人想知道的,並不是張垍有沒有養外室這點‘狗皮倒灶’的小事。”

“懷香用的口脂是禦賜之物。”薛白道:“而獨孤明在去年的上元節就被聖人罷了官職,還收回了所有的賞賜。今年上元節根本就沒有收到聖人賜的口脂。”

雖然張垍沒有歎氣,但薛白還是感覺聽到了他的歎氣聲。

張垍一臉茫然,待聽說了事情經過,走上前看了一眼那具女屍,神色毫無變化。

此事他不願多談,李林甫與張垍,他堅定地選擇張垍。

這天寶年間發生的一件件荒誕的、匪夷所思之事,底層都有一個……更荒誕而且自私的理由。

嗣歧王李珍亦是朗笑,道:“好啊,我亦許久未見薛郎了,這是位妙人。”

“我家與虢國夫人有些過節。”獨孤明道,“薛郎可聽說過了?”

羅希奭得知薛白彈劾了他,根本不以為意。

他雖還未說查到了什麼,但先問張垍在不在,已讓此間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案子與張垍有關。

羅希奭冷眼旁觀,臉上浮起了微微的譏諷之色。

一眾賓客中有人開了口,卻是楊國忠。

庭中一寂。

獨孤明已收拾好了心情,彬彬有禮,道:“我與薛郎是鄰居,往日卻來往得太少,正好一敘。”

他猜測,羅希奭是在追查張垍養的外室,這死去的女子也很可能真是張垍的外室。

“那駙馬就上表,撤換安祿山,舉薦一個與你關係匪淺的範陽節度使,如何?”

聖人永遠沒有錯。

“那年我不在長安,在偃師。”

僧人們麵麵相覷,末了,有人答道:“回少尹,方才我們正在做晚課,並不知他們是如何進入寺中,更不知是如何死的。”

兩個死者的死因相同,都是被人扭斷了脖子,應該是大力氣的壯士所為。

“嚴網?”嚴武難得笑了笑,似乎頗喜歡這個稱呼。

“怎麼?是公主府的仆童勾了旁家的婢女,被金剛放蛇勒死了不成?”

“他與誰交情都好。”獨孤明道:“我不會因此而冤枉他。”

天寶四載,李隆基將獨孤明與信誠公主的女兒封為靜樂公主,嫁給了李懷秀。靜樂公主三月出嫁到了契丹,僅僅在當年九月,李懷秀便殺了她,叛唐。

人群當中,楊洄斟了一杯酒,遞給了薛白,頗為客氣地笑了一下。

堂中添了一張案子,薛白才落座,楊國忠已過來,低聲道:“看到了?除掉羅希奭的好時機。”

“我認得她。”

“找到了關鍵證據。”薛白道。

要薛白的幫助,就得惹怒聖人,那還怎麼可能拜相?

羅希奭看得連連點頭,道:“京兆府法曹,當年,我還是監察禦史時,便常與吉溫聯手辦案,辦得京城中的不法之徒心生膽寒,如今我看你,很有……風采遠勝吉溫啊。”

“後院女婢,前院管事不認得,實屬正常。”

張垍終於不再爭辯了,目光微微閃爍,猜想也許方才獨孤明已經與薛白說過了。

“王忠嗣可以南征,我不反對此事。”薛白道:“但我務必要保住河東,甚至還要撤換安祿山……”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此事,楊兄如何看?”

他們說的這件事,薛白也知道詳情,之前聽顏真杲說契丹、奚之事時提過。

“那為何信成公主身邊的女使亦不識得他?何況她這妝扮,豈是普通女婢?”羅希奭道,“莫非獨孤駙馬想替張駙馬隱瞞?”

是日,羅希奭便把他的判詞與證據都遞了上去。

公主府的下人們已上前,將他推了出去,杜有鄰當即告辭,匆匆讓人將屍體抬走。

但卻有一位老和尚歎道:“阿彌陀佛。”

“幸甚。”

不多時,新任的京兆府法曹嚴武大步而來,看到薛白,先是點了點頭。

薛白懶得聽這些,張垍敢與安祿山友善,他就必須給張垍一點教訓。

此言一出,眾人倒是好奇起來。

“張垍自己做不到嗎?需我們幫他?”

“噓。”

他說到一半,已是滿堂嘩然。

“朕懶得看,高將軍直接說吧。”

“羅鉗把人掐死了栽贓張垍的可能性更大,啖狗腸,辣手摧花。”

薛白笑了笑,愈發感到楊國忠進益很大。

從吉溫任京兆府法曹時起,這些人就聽從“羅鉗吉網”的吩咐,這些年依舊沒有太大變化。這也是楊國忠必須拿掉羅希奭的理由之一。

“彆鬨了。”張垍問道:“你想要什麼,直說。”

獨孤明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招過一人,吩咐道:“去將身契拿來。”

說到這裡,信誠公主已失聲痛哭。

“京兆少尹杜有鄰,京兆法曹嚴武,還有殿中侍禦史羅希奭、薛白。”

“那就好。”

張垍停下腳步,四下看了一眼,道:“楊國忠說你找到了關鍵證據,能證明我的清白了?”

~~

興慶宮。

“那你把這份判詞謄寫一遍,用印吧。”羅希奭道:“我已審問了那個老和尚,他供認,是張垍收買他,說出金剛放蛇殺人那樣的荒唐之言。”

寧親公主一見他就發了瘋,拿起杯子便砸,嘴裡罵罵咧咧。

薛白把手裡粘上的口脂擦了,搖了搖頭,道:“實在猜不出。”

是夜,薛白犯了宵禁,回到家中,直接便寫了一封奏章彈劾羅希奭。

所以,還是李騰空懂他,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

“那是哥奴栽贓。”

“恕下官無禮。”羅希奭道:“此案,下官該是已查明了。”

“我知道駙馬與右相在鬥,我的態度很簡單,誰能上表撤換安祿山,誰便是真心要保我的命,那我便幫誰。”

“因為聖人永遠沒有錯!”

“喏。”

“你們寺廟死了人,都說說,如何回事?”

獨孤明咬著牙擠出了這句話,卻是紅了眼。

眾人也不在意有兩個奴婢方才已經死掉了,添酒回燈,繼續觥籌交錯。

羅希奭愈發喜歡他,讚賞不已。

嚴武二話不說,接過毛筆便抄。

“說來,也隻是一樁小事。”獨孤明道,“當時發生在天寶八載的上元節。”

“薛白急不可耐地彈劾我,勢必要提到昨日獨狐明說的靜樂公主一事,他卻不知聖人最煩聽靜樂公主……”

“你想讓我如何做?”

隨著這一句問話,有人從大堂後方走了出來,是喝得微醺的張垍。

大家都住在宣陽坊,事情鬨到如此不愉快,他卻沒有聽楊玉瑤抱怨過。

“可笑。”羅希奭收起笑容,擺出官威,大喝道:“何人讓你這般說的?還不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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