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大提速!
1
譚連民去了基層,在管內的通昭車站蹲點。
通昭車站是乾線上的中間三等站,一直是個設備陳舊、管理混亂的老大難車站。譚連民下去後,便馬不停蹄地開展工作,與職工座談,做有意見的職工思想工作,與職工同吃同住同勞動。他帶領車站職工,隻用了一周的時間,利用現有資金,自己動手,夜以繼日的工作,改進設備質量,改善生活條件,建立了規章修訂、薄冊填寫、標準說明等一係列的管理製度。
通昭車站雖處在乾線上,卻是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貧困地區,精神和物質生活極其匱乏,休息和生活條件有限,職工都不安心在這裡工作。譚連民了解到職工的思想症結所在,對車站的建築的使用功能進行了改造,除了固定的工作室之外,騰出幾個工作室來做工作室、休息室、活動室和小食堂。
工作室一室一櫃,個人物品都有專人專櫃,工作使用的物品都要定位擺放,實行標簽注明,取放每天都要專人負責。休息室進行了簡單的裝修,掛上了書畫,配備了鐵床,便顯得溫馨文雅,如同家的氣氛。活動室裡配備了電視、書架擺放了各類圖書等。小食堂統一配備了冰箱、消毒櫃、洗衣機。
在譚連民的建議下,陳英在通昭站召開了由淩水車務段管內的全體站長達標現場會。在現場會上,先是譚連民介紹通昭站的硬軟件的改造情況,然後李春山將下發段上製訂的各種統一標準的管理製度、規章進行了說明,接下來讓所有的站長們參觀了通昭站。最後,陳英進行了總結講話”譚段長在短短的一周時間裡,就將落後的通昭站改造成了一個極具現在意識的車站,為其它乾線的中間站各站立標打樣,段黨委要求,會議結束,各站以通昭站為樣板,時間隻限定在一周以內,迅速達標,不達標的車站都將撤掉所在車站的站長。
會議時間隻有半天,開得乾淨利索,站長們回去後開始去貫徹,抓落實,把對乾部管理責任列在重要的位置,乾部深入現場檢查作業時,從時間、地點、項目到數量都有明確規定。切實發揮中間站長、班組長的職能作用,在安全考核上增設了自控率的兌現辦法,從而建立起一級保一級,一級對一級負責的安全機製。
譚連民帶著段上組成的驗收組,一站一站地進行驗收。發現了幾個未達標的車站,不僅處理了幾個落後的中間站站長,還按照段上製訂的考核、追究辦法,對相關的上級領導也進行了處理,強有力地支持了陳英的工作。
在譚連民在基層開展達標工作期間,田書記在陳教授的主持下,進行了搭橋手術。在手術的前一天,陳英叫來了常寶學,讓他帶著車站的車直接去譚連民驗收的中間站,把他接回來。
陳英說“如果打電話過去,譚段長一準要給田小彤打電話,那樣的話,田小彤哪還能讓他回來。這種手術都有危險性,田書記要有什麼話對子女們交待。”
常寶學心領神會,領命而去。見到譚連民連拉帶拽讓他上了車,車趕回到淩水市時,都已經是下半夜了,車直接開進了醫院。嶽父的病房的燈還亮著,譚連民悄悄地走了進去。病床上的嶽父安祥地睡著。坐在椅子上的田小彤,秀發順著她傾斜的一方流瀉下來,掩蓋了她的那張動人的麵容,手裡端著那本書正從她的腿上一點點滑落下來,他趁勢把那本書接過來,怕書的落地聲驚擾她的美夢。
譚連民看到妻子的疲倦,有種酸酸的感覺,難免有些內疚,本應該守候在她身邊,共同照顧老人,可自己卻把這個責任都推給了妻子。他不想打攪熟睡的田小彤,關掉了日光燈,躡手躡腳走出了門。他在走廊裡找不到休息的地方,便來到了走廊儘頭的陽台上,夜色跌跌撞撞地塞滿了他的眼中,月光如洗,落在各種植物建築物上,便起起伏伏明明暗暗的,似乎世界都沉浸在酣眠中,闃無聲息。
拿出了一支煙慢慢地吸著,常寶學走了進來,勸譚連民回家睡一覺,譚連民不同意。最後在常寶學的建議下,同意到車裡眯一覺。譚連民裹著棉大衣,斜躺在後排的長座上,剛閉上眼,便進入了睡夢中。他聽到耳邊的嘈雜聲,睜開了眼睛,清晨的一縷陽光通過車窗鑽了進來,一時間混淆了他的視覺和思維,他甚至都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半天才想起昨天晚上來醫院的事,他這一覺睡得確實是太死太沉了,他忙起身,關掉熱風,拔下車鑰匙,下車便三步並兩步上了樓。
譚連民來到了嶽父的病房時,田小彤父女兩人都起來了。田小彤正在給父親擦臉,看到譚連民,兩人都很驚訝。
田書記埋怨田小彤,說“你看,我說不讓你告訴他,你就是不聽。”
譚連民看到田小彤不解地表情時,忙說“這不是小彤說的,是陳英安排車直接到現場接我回來的。”
田書記仰著頭,說“這個手術也確實有些風險,既然你回來了,我也安排一下後事吧。我說了這些話,你就馬上回現場去,聽我手術成功的好消息。”
田書記的開朗,感染了譚連民,“好,我看到您的精神狀態,也就放心了。”
田書記繼續對譚連民說“那幾年我當書記時,為了怕彆人說閒話,沒有提拔女婿,耽誤了你的前程,我很慚愧。你有水平,有能力,能屈能伸,我相信你是個乾大事的人。人生一世,不說青史留名,但怎麼也要為鐵路做出些貢獻吧。”
“爸,你就放心吧。”譚連民表示道。
譚連民在田書記的催促下,與田小彤一起走出了病房。
“爸的手術沒事的,你回去安心工作吧,手術結束,我就給你打手機告訴你。”田小彤安慰著譚連民。
“好吧。我再去看看楊書記,然後就走。”譚連民望著依依不舍的妻子,關心地說“你也應該多注意休息。”
田小彤點了點頭,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說“對了,楊書記已經轉入重症監護病房了,大夫說他的情況非常不好,都不讓人去探視了。”
譚連民去了重症監護室,他看到了輸著氧氣打著吊瓶昏睡中的楊啟才,他不想再去攪擾,他隻能隔著窗戶默默地與老戰友告彆了。
2
王誌康黃士煒陪著鐵道部的大提速前的平推檢查驗收,優良率達到94。全線無失格,特彆是對淩水車務段中間站的檢查中,優良率竟高達9983。
鐵道部驗收組負責人是部黨組成員,他對淩水車務段管內中間站的改造建設更是稱讚有加,他讓陪同他們一起檢查的陳英介紹一下經驗。
陳英向鐵道部鐵路局領導進行了彙報後,說“自從我們樹立標杆樣板站,召開現場落實會,並進行了驗收,從驗收開始至今,大小事故,甚至連事故隱患都沒有發生過。我們製訂了《乾部檢查簽認製度》,在乾部深入現場檢查時,必須要將檢查的時間、內容、發現的問題和整改要求填記在《乾部檢查指導薄》上,並要進行簽認。各站月末將總結和整改的情況上報安全科,安全科進行統計分析,找出傾向性問題,製定防範措施。”
領導們頻頻點頭,插話道“鐵路就是需要這種科學化的管理做保障。”
陳英繼續說“科學化的管理,需要思想政治工作的基礎,是打造和諧鐵路的有力支撐,在鐵路跨越式發展建設中,黨的建設尤為重要。為此,我們建立了思想政治工作保安全的長效機製,建立起以黨委、黨支部、黨員三級控製體係,經黨員‘創崗建區’為組織形式和活動形式,以對每個關鍵環節、關鍵部位、關鍵設備的有效控製為主要內容的控製網絡,築起思想政治工作保安全的屏障。”
“陳段長這個小姑娘蠻厲害呀!”鐵道部驗收組負責人對王誌康和黃士煒說“我看這個經驗要向全路進行推廣。淩水車務段的經驗定位就在乾字上,乾是硬道理。中間站改造和管理要作為黨政領導抓工作的一個實體工程,一個打造安全屏障的試點工程。我回去就建議全路車務係統在淩水車務段召開現場會,這不僅是北方鐵路局的資源,這也是為全路大提速立標打樣。”
王誌康為鼓勵陳英,逗趣地說“陳英,你是不是再總結幾句。”
陳英臉上掠過一抹紅暈,說“那我就用我總結的幾句話,說明我們段跨越式發展的總體工作方向,那就是轉變觀念是前提,職工切身利益是根本,人去改造環境、環境又改造人是關鍵,用好中間站站長是保證。在服務的理念上,就是要用智慧創造未來,用辛勤美化環境,用真情換取滿意,用熱情傳播文明。”
鐵道部驗收組負責人哈哈大笑著,誇獎道“小陳有思想有創意,這個段能有這麼好的成績,與這位女段長的開拓進取勇於創新的思維肯定是分不開的。”
陳英難為情,說“不,要說成績和指導思想,其實是我們新老班子共同研究出的結果,發揮主要作用的也應該是譚連民,那些立標打樣就是譚連民搞的。”
鐵道部驗收組負責人驚奇地問道“你說的譚連民是誰?”
黃士煒搶先回答道“譚連民原來就是這個車務段的段長,可因為在運糧會戰中違紀,受到了撤職處分。近日剛剛任命為副段長。”
吃過晚飯,王誌康和黃士煒陪同鐵道部驗收組的領導們一同回到了賓館。
“我到過很多站段進行驗收,像淩水車務段這麼有思想的領導不多。”鐵道部驗收組的領導仍對陳英和譚連民讚不絕口,他已經了解了譚連民因為麻袋事件受到處分的經過,他覺得很奇怪,說“譚連民這麼聰明的一個人,他怎麼能夠犯這樣一個低級的錯誤?”
王誌康隻是微笑不語。
黃士煒說“其實這裡還有許多的隱情,鐵路局對譚連民問題處理後,我對整個事件進行了側麵的調查了解,初步查明,這原本是彆人做的事,而他卻鑽進了彆人設的圈套,便成了這次事件的犧牲品。”
王誌康覺得黃士煒的態度發生了一定的變化,原來他是看不上譚連民陳英作法的,而現在他卻公開為譚連民辯護。王誌康保持著那種微笑,說“黃主任,說得不太準確,應該說譚連民是代人受過。”
黃士煒詫異地說“局長,你都知道了他是代人受過,為啥還做處理。”
“我們隻有外部的了解,可當事人卻沒有一個主動找組織說清楚真相的。”
鐵道部驗收組負責人歎息道“譚連民還真是個爺們啊。”
王誌康卻顯得樂觀,說“從教育人的角度和考查一個成熟乾部的角度,我想這個處理是對譚連民提拔有作用的,雖然我們處理得狠了一些,但他並沒有一蹶不振,發牢騷鬨情緒,而是深入基層,從基礎工作做起,從解決工人的實際困難入手,這樣的摔打不僅讓他成長,也能煆煉他堅強的意誌,鐵路局黨委早就有意向,準備這次大提速後,將譚連民和陳英都提拔到更高的領導工作崗位上來。”
鐵道部驗收組負責人由衷地說“好哇,就是要使能者上,庸者下,我作為部黨組成員,一定會支持你們鐵路局黨委的意見。”
王誌康對黃士煒開玩笑,說“黃主任,下一步準備上報鐵道部,讓譚連民來做常務副局長,陳英做淩水車務段的段長。黨委的這個意向,還沒有征求你這個辦事處主任意見。”
“我沒有意見,這一年來,我是看著兩個人一步步地成熟起來的,譚連民經過這次摔打,擔任局領導的職務,工作肯定遊刃有餘。通過這回下來驗收,我還相信陳英這個女同誌一定能把這個段長重任擔當起來。”黃士煒誠心地檢討自己,“過去我對年輕人是有些看法的,覺得他們做事不謹慎,我也輕信了吳彩霞,現在我想通了,還是小平同誌那句話說得好,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3
吳彩霞到醫大附屬醫院來探望楊啟才。
楊啟才因為肝癌的病情產生了排異反應,幾乎吃不下任何的東西了,連坐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當吳彩霞走進來時,令楊啟才振作起來,他依靠著被垛撐起身體。吳彩霞忙上前扶住了他,輕柔地叫了一聲“啟才。”
楊啟才的心明顯被刺通了一下,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運輸學校的校園,回到了新線的小站的那些日日月月。
楊啟才與吳彩霞是那批“回潮”時招入運輸學校上學的,兩人同在一個班,當時他們倆人在學校都是班級乾部,楊啟才還是學校團委委員。麵臨分配時,鐵路局管內的那條具有戰略意義的從蒙古地區通過進京的新線剛剛竣工開通運行,需要一大批的鐵路職工支援新線,鐵路局發出號召,要求黨員乾部到條件艱苦的新線去工作。當時,作為校團委委員的楊啟才為了表現積極,寫出了去新線的誌願書。當時學校為他的壯舉還發動了一場學習運動,在他的行動的帶動下,一大批年齡不大的中專生們,也紛紛效仿,吳彩霞也在其中之列。
在畢業分配時,鐵路局並沒有完全按照個人要求的分配,而是按照班級和小組為單位,楊啟才所在班整個分到了新線的靠北的車務段,他和吳彩霞同在一個小組,他那一組分去了北線各小站,他們當時還是情緒激昂地奔赴到了這個極度沙漠化了的蒙古地區。
進入新線,正是年底隆冬季節,整個車站上一片混亂,都是一些送行的人員,老婆哭孩子叫,簡直讓人受不了,這與楊啟才當時的想象有極大的距離。
列車走起來,搖搖晃晃,那些鐵道兵建設的線路,隻能維持運行。那列滿載著進線職工大軍的列車慢得如同牛車一樣。零下四十多度的天氣,從茫茫的雪原平地刮起白毛風,廁所門都凍住了。到了半夜才到住地,接站的領導把他們送到了宿舍,宿舍裡隻有幾張簡易的折疊床,玻璃窗四處透風,暖氣沒有什麼熱度,一天的折騰,早餓得前腔挨後腔了,帶來的飯凍成了一塊冰疙瘩,好在樓下值班室還有火爐子,大家拿下去一熱,回來後,大家都不說話,圍在一起吃著,吃著吃著,淚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楊啟才和吳彩霞不知組織上是有意還是無意,把兩人分到了同一個小站上,當時兩人都很天真,認為到艱苦的地區煆煉,這是他們大展身手的機會。可是現實卻讓他們冷靜了下來,他們可以忍受風沙的肆虐,可不能忍受孤獨帶給他們的痛苦,這個車站主要是為了避讓列車交彙才設立的,方圓百裡都很少見人煙。
站上都是一些落段的鐵道兵,再就是準備退休或為了安置子女才來新線的老職工,年輕的隻有他們兩個人,師傅們自覺不自覺地把兩人往一起捏合。其實兩人真正談戀愛還與狼有關,吳彩霞在某一天晚上在宿舍睡覺聽到了狼嗥,在月光輝映下,窗戶上出現了狼的影子,並聽到了狼咬噬著窗紙的聲音,極度恐懼的她穿著蘭花小汗衫,她尖聲叫到了楊啟才,楊啟才拿著家什追了出來,嚇走了野狼。
看到一直在颯颯發抖的吳彩霞,楊啟才的內心其實也一樣的害怕,但他必須做出一副男子漢的凜然狀,用自己的胸膛支撐著對方倒下來的身體。
從那天起,兩個人開始戀愛了。可好景不長,也就是他們進線剛剛一年,有門路的同學陸續的調離新線,讓吳彩霞堅定在新線工作的決心開始鬆動,她開始央求楊啟才休假回家去找關係托門路,可楊啟才卻選定了在新線工作下去,兩人發生了矛盾,往往談不到一塊去,總是不歡而散。這期間,吳彩霞請假回家的次數也明顯增多了,最後一次,她回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來信說正在辦回淩水工作的手續。吳彩霞的父親通過鐵路上的領導,將吳彩霞調回到了淩水車站。
吳彩霞的來信,開始與楊啟才信誓旦旦,可是離開不到半年,隨著書信的逐漸減少,吳彩霞最後一封簡短來信,說楊啟才不能調回淩水,隻能與他分手了。聽說吳彩霞與楊啟才分手,有同學來電話告訴楊啟才,說吳彩霞跟一個市裡領導的孩子處對象了,楊啟才苦惱了幾天後,自己也就想開了。
吳彩霞辦完回淩水車站的手續後,回到楊啟才所在的車站取東西,見到楊啟才,吳彩霞淚眼模糊地說“啟才,我對不起你。”
楊啟才沒有責備她,安慰地說“我們選擇的路不同,你又是一個女孩子,哪能在這裡呆得下去呀,回去後好好工作,與你男朋友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
吳彩霞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抱住楊啟才痛哭失聲。
如今兩人坐在一起,回想著那些在新線的情景,百感交集。
楊啟才愉快地說“這幾天,我都一直都盼著你的到來,可以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回憶起年輕時代的那些激情燃燒的歲月。”
吳彩霞臉顯然紅了,說“你說年輕時,朝氣蓬勃,咱們去新線,即使有那麼艱苦,也不覺得苦,心中藏著的那麼美好的理想。”
楊啟才悵然地長歎一聲,說“隻是太短暫了。”
吳彩霞也知道楊啟才所指,頹然地低下了頭。她聽到楊啟才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呻吟,她抬起頭來,看到楊啟才痛苦的表情。
楊啟才一直這麼堅強地與病魔做著殊死的鬥爭,每當他被病痛折磨得坐臥不寧時,也絕不流露出任何的呻吟聲。他笑著對正在焦慮的吳彩霞說“你不用擔心,俗話說,人固有一死,我就是要哭著來,笑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