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會兒,嘰嘰喳喳不停的還是三個小丫頭。
張早早想想看爹爹的家鄉,想見太爺爺太奶奶,還想見大姑婆跟小姑婆。
妖苓則是想著飯主兒家鄉的好吃的,聽說那裡的麵特好吃,麻酥酥的,一大碗紅油辣子,想著就流口水呢。
莫淼淼則不同,她想的是去哥哥說的那個老夫子墳前看看,要謝謝他給哥哥當了先生,把哥哥教成了個好暖好暖的人。
其實三個小丫頭在一起,兩個姑姑自然護著張早早了,所以有好吃的,妖苓都會給張早早分一大半兒,有好玩兒的,莫淼淼也總會叫上張早早一起玩兒。
三個小丫頭十分合得來,可性格其實迥然不同的。
莫淼淼是那種有好多問題,看到燕子銜泥,看到冰雪融化,都會歪著頭沉思良久,之後從背後箱籠裡找出來幾本書,一一翻看。若是尋到了答案便傻笑一通,若是沒有,也不著急,她心中總是想著,答案我總會找到的。
張木流就覺得這小丫頭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先前說的送去金陵書院可不是說著玩兒的。隻不過莫淼淼好像對白鹿洞更有興趣一點。
妖苓呢,一個人孤獨慣了,好不容易有了飯主兒,有了個管自己叫姐姐的莫淼淼,有了侄女兒張早早,她可是極其在意兩人的。閒下來就會跟另外兩個小丫頭念道,“我當大鬼王那會兒,可是很厲害的,有個牌牌裡邊兒裝著好多老虎腿兒,烤熟了的,香噴噴的特好吃。就是自個兒後來被飯主兒帶去複活了,變成個真正的小姑娘後,那個小牌牌就不見了,唉!可愁死個人。”
相比莫淼淼天生那副讀書人模樣,妖苓更像是一個灑脫的江湖人。什麼東西沒了就沒了,小小的傷心肯定是免不了,可事後她就會告訴自個兒,沒了就沒了,這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是丟了飯主兒了!
張早早的根腳,連當爹娘的都不清楚。
按理說該是瞻部樹成精才是,可在她身上半點兒尋不出妖氣,反而更像是一尊古神,先天生靈一般。
最讓張木流與離秋水安心的,是這大半年來,張早早越來越像個人族小姑娘。再不像從前似的,懶得挪動一雙腿,乾啥都以靈氣代替自己。
跟著何清穎在湖中撈魚,後來每次下雨都會抱著比自個兒還高的油紙傘在湖畔的碎石路等莫淼淼,還會悄咪咪說一句,“我不會告訴奶奶的,小姑姑放心!”
後來見到了妖苓,兩個小丫頭下河摸魚摸蝦,螃蟹倒是沒少抓。
張早早可不樂意聽妖苓說自個兒是撿來的,因為她覺得,妖苓姑姑也好,小姑姑也罷,都是家裡人啊!
於是這三個小丫頭,最不該像人的張早早,卻與她老爹似的,對身邊人總是十分溫暖。
幾人趕路其實不慢,後方的劉工與方蔥像是被牽著走,無人之處,一步都像是有數十裡之遠。
日頭還未西斜,眾人已經到了樵西縣城,三個小丫頭撒歡兒似的滿街跑著,劉工與方蔥肩頭各蹲著一頭小鹿,在後麵保駕護航。
不多一會兒三個小丫頭就買了一大堆東西,劉工負責拎包兒。
張木流此刻心情還是有些波動,闊彆兩年的故鄉終於回來了。
順著一條往西的官道出了縣城,一路往上走了差不多五十裡地,張木流帶著離秋水飛身往一處山穀,到了已經給凍成冰溜子的十諒水,青年得意道“瞧瞧,我沒騙你吧?”
離秋水看了看,眼前泉水與自己在那鯤腹中見到的一模一樣,就是個頭兒小了個百八十倍。
絕美女子心念微動,一柄冰晶長劍便被其握在手中,離秋水大喝一聲十諒水,那結冰泉水瞬間光芒大方,一縷縷冰寒真意不斷湧入劍身,等光芒散儘,張木流便知道這道泉水日後便隻是泉水了。
青年思量再三,還是問出一句“煉化十諒水之後,你有沒有什麼變化?”
女子收起十諒水,翻了個白眼輕笑道“放心吧,我隻會是我。”
張木流點了點頭,他相信。
一行人刻意放緩步子,雪夜中,一襲白衣與個絕美女子站在一起,滿臉笑意指著左右風景,對媳婦兒,閨女,弟子,好友,一一介紹此地叫做什麼,他張木流曾在此做了什麼事兒。
等到小竹山東頭兒,天已黑透,唯獨略微看得見一層銀裝。
張木流指著一處不高的土丘,掩不住笑意,“這兒叫雪嘯梁,我從小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過幾日就帶你們看看。”
走過雪嘯梁,張木流搖頭一笑,他早就聽說了,陳束城回鄉後把小竹山東頭兒到雪嘯梁這節兒也鋪上了青石板,倒是不用再怕弄的一身泥巴了。
夜色裡看不見滿山白中透綠,卻瞧得見極高處一座小院兒,燈火通明。
張木流深吸了一口氣,攥住離秋水的手,不容其掙脫,笑著說了一句“到家了!”
等踩上那已經磨損嚴重的青石板時,離秋水破天荒有些臉紅。
夜幕白雪,女子身穿淡藍色長裙,足踩白色繡花鞋,手腕兒帶的是張木流送的鐲子,內刻一句,“秋水見月,我見秋水。”腳踝纏著一根細細花環,是張木流在鯤腹中編織,親手綁在離秋水腳踝的。
這個橫看豎看都極美極美的女子,原本就冷豔動人,這會兒臉上兩抹淡淡紅暈,冷豔當中又多出來一絲俏皮。
張木流笑著說“怕什麼?婆婆都見過了,還怕見姑姑,見爺爺奶奶?”
女子歪頭瞪了某人一眼,喊來張早早將其抱在懷裡,這才好像有了底氣。
後方幾人都一臉笑意,彆說青爺,就連莫淼淼跟妖苓都咧著嘴巴。
最不情願往前走的,就是方蔥了。少女不知到了黑心劍客的家裡,該如何自處。
張木流未曾轉頭,笑著喊了一句“方蔥,把遊方背好。”
走過了那把誰家孩子生辰都記得特清楚的大婆家裡,又走過了老爺子家門口,拐了個彎兒又下了一道坡兒,白衣青年整了整衣衫,走上前去搭住籬笆大門兒,輕輕喊道“爺爺奶奶,木流回來了。”
一陣腳步聲後,有個披著厚厚棉衣,身子微微躬著的老者打開大門,愣了愣,笑著說“瓜孫子沒凍著吧?”
離秋水臉色愈紅,掙紮片刻還是一步上去,低著頭喊了一句爺爺。
張早早可比她娘親大方的多,咧著小嘴巴,笑著叫了一聲太爺。
老人看著這一大幫人,奇奇怪怪的鹿,奇奇怪怪的狗,以濃重鄉音說道“路上不好走吧?都趕緊進來。”
客氣完之後卻沒讓開,而是看看孫媳婦兒,又看看重孫女兒。
張木流無奈道“爺爺,路讓開啊,你這擋在門口,我們咋進去嘛!”
老者哈哈一樂,趕忙讓在一旁,先把孫媳婦兒跟重孫女迎進去,朝著小屋子喊了一句他婆,之後迎進去客人,張木流最後一個進門兒。
一進院子,劉工跪下便磕頭,一口一個老祖宗。張木流直想一腳踹飛他。
三個小丫頭擠在一張床上,張木流跟徒弟劉工睡,離秋水跟方蔥睡。
半夜裡,少女忽然開口,問了一句“你真不怕我把他搶走?”
離秋水翻過身子,笑盈盈答道“有時候咱們自個兒都不曉得,喜歡誰是怎麼個喜歡法兒。他都跟我說過,說你對他,就像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般,以後等你站穩了,就不會那麼想要繼續抓了。”
方蔥無言以對,離秋水再次開口道“我其實覺得不對,你還是個小丫頭呢,我都要奔三十歲去了,誰還沒個年輕時候?我覺得喜歡誰是天經地義的,可總得見過很多人之後,再去談喜歡吧?現如今你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以後呢?還有,你曉得他為什麼上趕著收你做徒弟嗎?以他的身份本領,要說收弟子,肯定有許多人上趕著拜師的。”
少女看向那眉眼之間恍若星河的絕美女子,輕聲道“為什麼?”
離秋水笑道“因為張木流,曾經也是方蔥。”
…………
俞都城裡有個包子鋪,自從少了個天天挨罵的少年,鋪子裡便少了許多歡聲笑語。
終於有一天,兩夫妻將那鋪子盤出去,俞都城內再沒了那個包子鋪。
夫妻倆在城外的破廟逛了一圈兒,婦人心情有些低落,歎氣道“那個小家夥不跟你是好的,咱們是魔道啊!”
羅掌櫃笑著說“那個年輕劍客將李言丟在了蘢暮山,嶽薈成了蘢暮山正式弟子,李言卻隻是個寄宿之人。那位張公子,是想著磨一磨李言的性子,等他再來時,便給傻小子找個陣法師傅呢。”
婦人搖頭道“小李言沒那麼容易給磨平性子。”
羅掌櫃跺了跺腳,笑著說“丟了個好弟子,那我便去千舟收個新弟子,要是不願意,打個半死還不願意嗎?”
…………
小竹山的清晨,向來隻有公雞打鳴,今日卻有些不同以往。東邊兒離著青石台階極近的張家院子,嘻嘻哈哈不絕於耳。
三個小丫頭給丟在小竹山,劉工與方蔥跟著一對兒神仙眷侶先去了桐州北邊兒的那處劍候封地,見著了張瀾等人,張木流還是否決了將三十六處宅子建在木秋山北麓的提議。
離秋水說叫木秋山,那便叫做木秋山。
地方可以再定,每處宅子的陣法,用料,以及靈氣,可以砸錢去弄,可木秋山決不能有一處地方是給外人住而賺錢的。
宋奉新的圖紙,張木流極其認同,說按這樣去造就行。
張瀾問了一句“山主很早就知道我的底細?”
張木流微微一笑,“我又不瞎!”
身兼公輸家與墨家身份的張瀾,省去了張木流大把錢財。
張木流與離秋水帶著方蔥往西邊兒的遮雨山去,原本張木流不想帶著方蔥,可離秋水非要帶著,便也隻能帶著。
遮雨山被一條河環繞,山中多是巨石青鬆,極少平地。這座山頭兒不算小,山中應該暗藏一位合道境界,明麵上山主隻有分神而已。
就是風評不大好,離著遮雨山沒多遠,便有一處山寨,掛著劫富濟貧的旗子,其實沒少乾偷雞摸狗的事兒。唯一的好處,就是這座山寨從不坑害人命。
也正是如此,張木流不打算去看看。
離秋水忽然說道“遮雨山是不是也曾有人下過扶搖城?”
張木流搖頭道“有沒有人下過戰場我不知道,隻不過這條河有一道人力開的大渠,我倒是聽說過。”
方蔥一路悶悶不樂,其實她也不想來。倒是劉工來了事兒,嬉笑著喊道“師傅這是要講故事啊?您的開山二弟子聽著呢!”
給張木流瞪了一眼,少年人訕訕一笑,埋頭再不言語。
隻見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歎氣道“世人隻知道個引涇入渭,可極少人知道,這邊陲之地也有個白公。這條河,有一道大渠,也叫白公渠。”
離秋水翻了個白眼,淡淡道“怎麼你淨是知道這些小人物小故事了?”
張木流笑道“於我們來說是小人物,凡人而已。可對一方百姓來說,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或者說,利民之人,都是大人物,我們才是小人物呢。”
女子點了點頭,她認同這句話。無論自個兒現在名聲多大,於那些真正的大修士來說,我們都是小人物。
遮雨山風評不好,最大的原因就是包庇那處山寨。今日張木流不現身登山,隻遠遠看上一眼便可以。
這座遮雨山,山主姓黃,完完全全的自家山頭兒,一輩兒傳一輩兒那種。
四人隱匿身形,很快便走入山中,一瞧之下,張木流倒是覺得自家木秋山太過寒酸。
人丁不旺啊!
瞧瞧人家這座山頭兒,雖然境界最高的,打死也才是個合道,可這弟子數量足足過千,哪兒跟自己一樣,山中修士一個個都叫的上名字。
張木流帶著四人去了這座遮雨山的講道之處,有一老者,元嬰境界,高座法壇,那叫一個口吐蓮花,張木流估摸著把龍大喊來都不一定說得過去。
一行人再轉去山中牢獄,愣是進去走了一遭,結果發現裡邊兒一個人也沒有。
離秋水問道“按照周遭風評,這山頭兒牢獄可不該空著。”
張木流搖頭一笑,以不惑劃出一道劍氣,籠罩幾人開始往祖師大殿去。
一般山頭兒祖師大殿,也會是議事之處。
到了地方,正巧碰到那豬籠寨的山匪,與那位黃山主密談。
山匪頭子倒也不枉費自個兒身份,獨眼龍一個,絡腮胡子,一嘴大黃牙。
“黃山主,我們是真的撐不住了,頂個土匪名頭兒,乾的淨是善人的事兒,再這麼下去,弟兄們都要餓死了。”山匪抱怨道。
那位山主苦笑一聲,彎腰抱拳,“管大哥,你是知道我的事兒,得行善二十年,犬子才有希望換個法子活過來,還有幾年時間,你就幫幫我吧!”
姓管的山匪歎了一口氣,無奈道“可怎麼就陽錯陰差成了山匪呢?咱們明明比那些所謂大善人做的善事兒更多啊!”
兩人還在交談,張木流卻帶著幾人一閃而逝,去了山中一處隱秘地方。幾乎是用錢摞起來的密室,有凝聚魂魄陰氣之功效。
白衣青年搖了搖頭,笑著說“這處山頭兒沒事兒,咱們走吧。”
方蔥與劉工皆是雲裡霧裡,卻又不敢問。
四人禦劍重回雲海,張木流對著方蔥說道“把那位水寶道人放出來吧,咱們好事兒做到底,得幫宋奉新把後顧之憂平了才是。”
少女從小荷包掏出個陶甕,手一抖便有個黃鱔精跑出。
這位繼土寶道人之後的水寶道人,一出來便要遠遁,一襲白衣瞬身而至,從脖領子將其抓住,笑著說
“就那麼怕我?我帶你回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