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本來大夥以為又是劉溥想出的搜刮新花樣,本著少吃虧的心理,來了,聽了,捐了,就好。不想程敬似乎彆有想法,很多人也才感覺這事似乎彆有內情。
趙昱瞅瞅對方,又瞅瞅縣尊,眼珠一轉,緊隨其後道“一百兩。”
一連兩位舉人捐出百兩紋銀,一直默不作聲,笑看眾人的劉溥臉色更加好看,甚至對著程敬和趙昱二人拱拱手。
二人自然趕緊回禮。有二人珠玉在前,後邊的人就真的為難了,低於一百兩,這就是打縣尊的臉了。雖然講他們是本鄉本土,知縣除了打板子,能做的實在有限,畢竟劉溥不過是外來戶。奈何抄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明的不行,暗的多的是法子,比如完糧,有功名義官身份的可以受到優待,可還有很多人沒有這道護身符。再比如,今年可是黃冊再造的日子,哪怕你有功名,可除了本縣幾位進士之家,其餘的,在劉溥這個進士麵前啥也不是。誰家名下沒有多占,多挪點?
“我們大盛魁多蒙劉知縣厚愛,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就在眾人一邊咬牙捐銀一邊心中咒罵程敬時,有人語出驚人“大盛魁捐款一千兩。”
眾人紛紛側目,普通凜膳之家有個四五百兩資產已經是了不得了。這位江監生竟然一下子捐了兩戶中等之家的資產。更讓人不齒的是,有身份的人,誰不是避諱和商賈沾上邊,偏偏這位竟然堂而皇之的以大盛魁的東主自居,果然南人不讀書。
“好好好。”這完全是劉溥的意外之喜,畢竟今夜重頭戲是鄭家的捐獻。不過誰又會嫌棄銀子多了燙手,越多商戶捐獻,他越高興“江監生熱心本縣公益,實在令人敬佩。”
眾人有消息靈通的,不由看向這一陣一直和味道居較勁的鄭直。不想對方卻神態自若,拿著一把粗陋的折扇不緊不慢的搖著。
“一百二十兩。”江侃出手闊綽,令人側目,確實出了風頭,卻苦了他身旁的鄉賢孔乙己孔秀才。就是砸鍋賣鐵孔乙己也拿不出一千兩,隻能勉力為之。可是有程淨這個賊囚賣好於前,他也不敢低於一百兩,隻好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數。
鄭直確實沒想到這種情況,他讓程敬隻是幫著給劉溥些臉麵,免得都捐幾兩銀子,讓劉縣尊臉上難看。不過此時此地,他也不便多言,隻好繼續默不吭聲,冷眼旁觀。
“一百五十兩。”終於輪到邊璋時,對方報出了一個不上不下,既不特立獨行,也不招搖過市的數額,算是隨大流。
“三千兩。”鄭直原本準備了一段慷慨激昂的話,打算此時講出。奈何有了江侃之前的輕描淡寫,他突然感覺很無趣,這才臨時改了主意。
眾人吸了口涼氣,果然是強上了。
這可把他旁邊的石經給弄得無語了,隻好乾癟癟的報出一個“二百兩”。
之後其他人,如侯家,劉家等也都報效二百兩。沒法子,鄭直是進士之家出麵的第一人,一下子把數額報的這麼高,其他進士之家隻能捏著鼻子在一百兩的基礎上,再上調一個檔次。好在眾人都誤以為鄭直是在和那個江監生彆苗頭,雖然有些不痛快,卻不會多想。相比鄭直這個毛頭小子,江侃這個外地人才更可恨,竟然跑到俺們槁城來耍威風。
“本次諸位鄉賢一共報效白銀一萬兩。”待所有人都報完數額之後,刁謙彥將名冊呈送到了劉縣尊麵前。劉溥笑道“諸位鄉賢果然熱心鄉梓,俺們槁城是有貼紅榜的風俗吧?”
眾人一愣,他們都沒有想到劉溥來這一手,尤其是那些隻報效了幾兩銀子,正暗自竊喜的鄉賢之家,畢竟誰都是要臉的。旁人報效數額哪怕不像鄭家和大盛魁那麼誇張,卻也講的過去。可是被人曉得他們隻報效了幾兩銀子,這臉往哪放?
“確實有。”江侃見眾人不吭聲,立刻揚聲附和一句。他何嘗不明白這麼做會遭人恨,可是他屈尊降貴的來此又不是為了這些豬頭,而是鄭家。
“明日張貼出來吧。”劉溥笑著看向旁邊的閻縣丞等人“也好叫本縣鄉黨曉得諸位的賢名。”
“劉縣尊。”就在此時,江侃又站了起來“在下找人估算過,從豐屯那邊修複河道,其實用不了這麼多銀子。”
鄭直和邊璋對視一眼,等著下文。在場所有人誰不曉得,這些銀子修複河道綽綽有餘。按照陋規,這多出來的,就算是火耗了,沒準在座眾人都能分潤一二。當然你要不要另講,反正算著你一份。可是江侃此刻正大光明的提了出來,就不免遭人恨了。明明今個兒的募捐很圓滿嗎?弄得鄭直打算順勢提議設立善會的提議也不好開口了。
“對。”劉溥笑著看向江侃“不曉得江監生有何高見?”
“我來的時候剛剛過了縣界沒多久,就看見了一座碼頭,聽彆人講,叫廉台渡。”江侃笑道“周圍地勢平緩,若是能夠在那裡修築一道回水堤,則將來滹沱河的水勢就能夠更加平緩。可若是如此,這次的募捐數額又不夠了。不如請劉縣尊再主持一次,也不強求,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們誰還有餘力,可以再報效一次。”
劉溥不置可否的看向眾人“諸位鄉賢意下如何?”工程越大,其實內裡的油水越多。他本來想要張紅榜,逼著某些吝嗇鬼掏銀子。如今江侃的提議,倒是一塊遮羞布,能把他已經亮出來的明晃晃的刀子又給蓋住。
“廉台渡周圍田土除了河道旁的一部分田外,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軍屯。”邊璋突兀的講了一句。
雖然如今親民官已經可以插手衛所軍卒事務,不過僅限於糧儲和督學。其餘事務依舊是衛所內部軍官掌管,所以若要在廉台渡開鑿回水堤,並不是槁城縣就能決定的。最起碼需要真定衛,甚至後軍都督府的紮付。
“廉台渡二裡鋪以南,廉台堡以北六裡,東西寬一裡,為軍屯之地。”江侃卻早有準備“滹沱河來勢洶洶,諸位不會以為這回水堤隻修個一兩裡就能成吧?”
“江監生的意思是,回水堤要把廉台堡整個包在其中?”薛漢不講禮數的開口詢問。實在是對方講的和他的買賣息息相關。若是如此,那以後廉台堡的這些地可就值老銀子了。畢竟有了回水堤,那麼很多東西就不必局限在碼頭了,而是回水堤兩岸都可以。不過這銀子花的,可就不是一萬兩能夠打住。他以前是嗤之以鼻的,畢竟投入太大,不切實際。如今……“這是好事,若是縣尊有此籌劃,小民願意再報效一百兩銀子。”
鄭直如今才真正感到了如坐針氈,畢竟這事得利最多的就是廉台堡。可關鍵,這不是他想要的。若是回水堤由縣裡出銀子修,那麼,薛漢,錢斌,華朝安的資產可就倍增了。就算有程敬配合,他也不可能輕而易舉的吃下這三人的產業了。
娘的,保定四個巨賈富戶都被他吃的乾乾淨淨,咋到了槁城,連三個土財主都啃不動了?你個小娘養的;焦尾巴的;拱窟的;賣鹽的……江侃,難怪給人作贅婿。
鄭直這一刻,已經忘了啥叫身份,啥叫體統,開始用他聽過的槁城土話中最惡毒,最肮臟,最貶損……的詞彙不停問候正得意洋洋揮灑自如的江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