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歐陽詢!
對淵哥來說,鑄錢的事情乾得漂亮到天上去也是小事。如今天下還未穩當,長安城的政治局勢又錯綜複雜,更牽扯到繼承人的問題,讓他日夜不安,可是這歐陽詢身在要職,這些個大事卻一點也指望不上。
但是對歐陽詢來說,“給事中”這個位置已經要把他折磨死了。
我之後收拾了我在長安的舊宅子,也聯係上了在洛陽的家裡人,便從歐陽詢的大宅子搬了出去。
現在每日上班與歐陽詢已經不在一處,但是因為是少卿這個管理崗位了,在這唐朝的製度下便要每日上朝。所以每日都能與他在朝堂之上碰麵。
我一般都是站在大殿最邊上的角落裡,聽著淵哥與朝臣們討論各種事情,也看多了那些在朝堂上“表現活躍”的“三寸不爛之舌”之人。
正像我之前擔心的一樣,我兄弟這性子其實不適合搞政治,哪怕他有時候其實是有政治敏感性的,能看穿一些事情,但也僅限於“洞悉”吧,他在這朝堂之上也總是是沉默不語。
人的天賦各不相同,性格又很複雜的。
我兄弟不適合搞政治的第一大原因就是他實在是花了太多精力在文學、書法上了,真沒有腦子去想彆的事情。
第二大原因就是他這人有莫名其妙的矛盾感,極端逆境的時候求生欲比誰都強,反而在順境裡要前行一步運籌帷幄自己的將來的時候,他忽然又覺得這很“俗”,不如按自己的性子來,死便死了,這可能也是他多年的文人清高在作怪。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內心很“獨”,永遠有一種孤獨感存在,這會導致他對群體決策的依賴小,不願意拉幫結派和聽取彆人的意見。你可以歸結為他小時候的經曆,也可以歸結為“搞技術”的匠人天生性格裡就帶有這個東西,都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獨”才能“鑽”,所以,各種性格都是相輔相成的。
淵哥給他的這個職位,的確抬舉他,也讓他看清了自己。我想,這便是他當時會寫下《張翰帖》那樣萌生退隱之意的小劄的原因吧。
而就在此時,我們聽說李世民因為大破竇建德與王世充,“解放”了洛陽,他班師回朝之時,淵哥對他已經是封無可封,隻好又做了一個“天策上將”的最高職位摁給他。
其實當時他的官職頭銜已經多到和那《冰與火》裡的龍媽差不多了,在京城早就是僅次於太子的人了。再蓋上一層“天策上將”,便又多了一項權利,就是可以自己建府,招募天下之才。
我對李世民印象還不錯,覺得他挺和藹的,當然我是個小撲街,自然感覺是不對的。但是我這兄弟因為這件事情,一改沉默寡言,在朝堂上就直言覺得這事兒不太合適,太子李建成有東宮,招募人才就算了,這老二李世民又在長安開個府招募人才,可能會讓太子覺得不妙,也會讓李世民覺得老爹有什麼信號,建議不要開放這個權力。
當然,當時不止我兄弟一個人持這種態度。
淵哥卻問這些人,那你們覺得我還有什麼能獎勵給他,能配得上他如此的戰功。
這個我兄弟自然答不上來,也不敢答。
淵哥便有些不悅。後來便還是給這位唐代唯一的“天策上將”開放了這個權力。
這個秦王李世民馬上在長安建立了一個“文學館”。名為“文學”,實際上完全是他的政治幕僚機構,他把之前打天下招募的有學識之士都集中到了這個“文學館”之中。讓我驚訝的是,虞世南、褚亮居然都在這個文學館中掛職。
本來,南方軍團的新舊好友全部彙聚在長安之中,這應是一件幸事,可是身為淵哥的“給事中”的歐陽詢再次見到身為“秦王府文學館”的虞世南與褚亮的時候,卻與他們忽然產生了隔閡。
不用管我,我這一輩子工作都在混,而且是專業技術工作,和他們這種有明確政治傾向的身份是不同的。起碼現在是這樣,局勢嚴峻的時候再說。
儘管如此,在他們初來長安時,我們幾個還是有些尷尬地聚會了一場,地點選在了歐陽詢的大宅裡,畢竟地方比較大。
當日在竇建德的農家樂歐陽詢先走了一步回長安,這虞世南便跟隨李世民征戰四方,如今終於在文學館立足。
而褚亮的經曆就更加曲折一點,他被發配到了大西北,在隋朝無望的情況下,很早就跟著當時的一個草頭王姓薛的造反了,我聽了真是太驚訝了,那時候我們還在洛陽安安穩穩地做官,沒想到這褚亮和他兒子居然已經在西北開始打仗。更加神奇的是,這個姓薛草頭王的還曾經打敗過李世民,後來他暴斃,自己的兒子接任之後就扛不住了,又被李世民反殺。這褚亮等於又是“敵軍俘虜”,連他的兒子褚遂良一起被李世民收編,這兩三年,他們父子居然還跟李世民打過匈奴,到今年才回了長安。
可以看出虞世南和褚亮還是挺高興的,褚亮又把兒子褚遂良帶來了,此時這個當時的小孩已經變得俊朗強壯,也許是因為在外征戰磨礪的緣故,他走路步步生風,目光如炬。
虞世南還是先誇讚歐陽詢現在地位頗高,是聖上麵前重用的“能人”,褚亮也不失時機地讓他再教教自己的兒子寫書法,我那兄弟卻麵色有些陰沉,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隻有我還是跟著傻樂,並不知道我兄弟在擔心什麼。
說了好一會兒有的沒的,我兄弟才忽然對褚遂良說道“寫兩個字讓我看看你長進了沒有。”
這正是褚亮希望的,他忙招呼在一邊吃菜的兒子去書房,那褚遂良倒也不推辭,起身便去,熟練地拿起筆便寫。
在當時,還未有“唐楷”一說,但是因為“歐虞”的書法已經頗具名望,的確很多學書的人會花大功夫學楷書。當時褚遂良便寫了一手楷書的七言絕句,我在旁邊看他寫得一氣嗬成,起筆落筆瀟灑自如,頗具自信。
他寫完之後,將筆“啪”地放在筆架之上,便昂著頭看著歐陽詢。
我兄弟卻緊閉嘴唇一直盯著他寫的字未發話,似乎是看入了神。直到褚亮讓他“批評幾句”他才回過神來。
“我觀遂良的字,真是大有長進。”我兄弟說道,眼神卻未離開他寫的字,一直上下掃視“恰如那沙場猛將,殺伐果決,意氣風發。雖有法度,卻不拘於法度,前途無量,前途無量。”
“那是,男兒這誌向與精氣神兒,便全在這字中!”褚遂良道。
“希明,你這個兒子,定要好好教導,之後必定書法冠絕。”歐陽詢向著褚亮道。
誰知褚亮還未答話,這褚遂良便又道“書法冠絕又有什麼了不起的,總該有更高的誌向。”
歐陽詢看著他,微微點頭,卻沉默不語。
我記得在這次聚會後不久,歐陽詢便去找了淵哥。卻是提辭官的。
具體溝通的細節不清楚,隻知道後來沒讓辭,又給了我這兄弟一個“修文館學士”的頭銜,與之前的品級一樣,也是五品官。這修文館是剛剛建立的文職機構,主要就是修史書的部門,所以這學士就是牽頭修史書工作的。
我猜淵哥也早就想給他調動工作了,這一次,他算是把合適的人放到了合適的崗位之上。我兄弟安安心心地在這個崗位上,也還真有了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