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_我隻放心自己照顧你_思兔閱讀 

第三章(1 / 1)

我隻放心自己照顧你!

那天下午,殯儀館的車接走奶奶以後,我在單元門的樓梯口坐了很久。

爺爺葬禮結束那天晚上,我給她收拾衣服。滿櫃子的花花綠綠,她向來愛這些,她是個時髦的老太太。我工作以後,也總愛給她買,看她穿著歡喜我也高興。整櫃子的衣服被我鋪在床上、抽屜裡的也都翻了出來。按奶奶平常穿的頻率以及記憶裡它們存在的時間,我迅速分好了類。

中國的老人家大多有一個通病,不愛讓孩子花錢,哪怕你瞞著他們悄悄買回去了也告訴了他們不能退,他們多數的做法還是整整齊齊的收在櫃子裡,彷佛隻要這衣服還沒穿,買它們的錢就還存在銀行卡裡。爺爺就是這樣的典型。在這點上,奶奶倒是個特例。每次我買回去的衣服,她都第一時間拿出來試,遇到不滿意的設計和顏色搭配還得跟我討論一番。但她這些不滿意僅限於關在門內發表。因為第二天她一定會歡歡喜喜地穿著新衣服出門還不忘跟一路上每個認識的人“炫耀”一番“這是我孫女給我新買的衣服,好看吧”。久而久之,我在鄰居眼裡就變成了孝順乖巧的好孩子,每回碰到熟人總要被誇獎一番,我也因此順理成章地成了鄰居嘴裡“彆人家的孩子”。

我指著奶奶平常穿的頻率高又存在時間較短的那一類說“衣服就留這些吧,回頭我再給你買新的哈,剩下的那些我一會兒拿去樓下的回收箱,捐了吧。”奶奶說“好,給我買點最新款”。

那是一種玩笑的語氣。

那時我以為,這是一種活到奶奶那個年紀的人對生老病死的釋然和通透。

銷假回去上班的前一晚,臨走前,我去跟她告彆。

“我明天得回去上班了,你先去白清那兒住段時間,我周末就去看你。要是住不慣就給我二叔打電話,讓他接你回來住”

“放心吧,我有什麼住不慣的,我去你弟那兒還能給你媽搭把手帶帶孩子”

“好的呢,等過段時間天氣暖和點,我休假帶你們出去玩幾天,去海南吧,你們不都想看看海嗎”

話音剛落,我倆都沉默了。

看海,去年過年的時候我說下個春節帶他們去看海。

可是夏天的時候爺爺病了,我說做完手術養幾個月春節去正好來得及,那時候醫生告訴我手術做完爺爺就會好。九月的時候,爺爺癌細胞擴散,儘管每隔兩周就需要去醫院化療,但他精神狀態仍然很好。十一月的時候,爺爺的體重從一百四十多斤掉成了九十多斤,但他每天仍堅持下樓散步,我說我帶你們去海南吧,爺爺說渾身疼怕坐飛機吃不消再等等。後來,等到春節的時候,爺爺已經幾乎離不開床了。

“好啊,我親自去幫老頭子看看,你可答應奶奶了啊,到時候再忙也得請假”,她抬頭滿麵笑容地看著我,又是玩笑的語氣。

我也嬉皮笑臉地回回去“嘖嘖嘖,連我都不信,那怕是也沒人可信了”。

十八歲的時候,有人跟你說,成年了就是大人了;大學畢業的時候,有人跟你說,工作了就是大人了;後來,不再有人特意跟你說你是大人了,因為在他們眼裡,你早已經是大人了。

可是,在我自己心裡,也還是隻當自己是孩子。我當了三十年的孩子。

這些年來,我能看到奶奶的耳朵、眼睛越來越不好了,因為出門的時候爺爺總是牽著她。看過了那麼多醫生,她自己也幾乎放棄了,隻是魚眼睛還是會堅持吃。可是我從小習慣了她這種不好,我從小就習慣了跟她說話需要喊,習慣了每次回家一定要跑到她跟前她才能看見是我回來了。我習慣地以為她還是我記憶裡的樣子。

這些年來,我的爺爺,他從來都健碩的好像不會老。我每次回家,他還是像從前一樣步履矯健,像從前一樣愛吹胡子瞪眼,像從前一樣一坐下來就像多動症兒童似的停不下來。他也還是我記憶裡那個不會累愛折騰的小老頭。

三十年來,我從不曾意識到他們會衰老,會生病,會離我而去。我總以為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年的時間。

可是,三十年了,大約是天堂裡有彆的孩子嫉妒我的運氣吧。三十年了,我也終於知道,長大原來隻需要一瞬間的時間。

很久以後,我坐累了,起身回家。進門前,我從包裡翻出手機,在朋友圈裡寫下輩子,我們去看海。

電梯到了31層,我走出來,右轉。門掩著,我拉開進去,玄關處、餐桌四周、沙發上、電視櫃旁,屋裡四散的坐滿了人。親戚們幾乎都來了,爺爺奶奶應該算是他們最後的長輩了。老家也有人特地趕過來,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傳統是這樣尊老愛幼。我們從小耳濡目染這樣的傳統,於是這傳統便一日日地影響著我們,最終刻進了我們的骨血裡。遇到特定的時候,這骨血裡的傳統會告訴我們該怎樣做,而老家的人又總會將這傳統傳得更久遠更純粹一些。正是因了這傳統,在十天前以及今天這樣特定的時候,他們才會第一時間出現在這裡。

此時此刻這傳統讓我感到溫暖。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地來到這世上,遇到家人、遇到朋友,或悲或喜、或富足或窮困、或流芳百世或碌碌無為地過完這一生,到了生命儘頭再孤獨地離開。但在生命儘頭能得到多少人相送,這是每個生命各不相同的價值,也是我們活過的意義。

人長到四五十歲的年紀,小輩裡不斷有新生命出生,長輩裡自然相繼有生命逝去,這是生命的輪回。這滿屋子的沉默表明他們大約已經熟悉了這輪回,在他們這樣的年紀,每年總會送走一兩個長輩。但於我,這輪回實在太過陌生,我也不願在此時去理解這輪回的必然,我隻體會到生命無常的惋惜和懊悔。

我差不多打了招呼便轉身進了臥室。我們這一輩的我和我弟、我堂弟(二叔家)都在臥室。澄澄太小,他媽媽哄著他在另一間臥室睡著了。

所有人都在等,等小叔一家三口從外地回來,還有我堂妹,他們都是下午的火車,一個車次,算時間應該快到了。爺爺奶奶有三個兒子,我爸、我二叔和小叔。孫輩有五個孩子,我和我弟,二叔家的堂妹堂弟,小叔有一個兒子。有些事情,至少要等直係親屬都到齊才能商量。

沒多久,我堂妹發微信說打不到車,問我能不能去接她。我沒多想,就讓我弟去接了。不一會兒,門開了,我弟先進來,堂妹跟在他身後進來,我又往她身後看,但沒人再進來了。我剛準備問她小叔他們怎麼沒一起,走近發現,她雙眼紅腫,我隻認為她知道奶奶的事哭了一路的緣故,眼睛便又跟著酸起來,一時倒忘了張口。二嬸這時候卻發現不對勁,從沙發那邊走過來,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才知道,他們買的一個車次,在候車廳的時候,堂妹找到小叔一家,準備一起回來,結果小叔看到她突然跳起來,指著她鼻子暴跳如雷,嘴裡喊著“都是你爸和你大伯害死了我媽,我不會放過他們!“

堂妹當時就嚇傻了,她不知道眼前的情況是怎樣的景象。若我當時在場,我恐怕也不會知道如何處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去想象她描述的景象。從小到大,我們這家人雖不能說怎樣地親密無間,但這麼多年也算是相親相愛。長輩們偶有拌嘴或爭執的時候也總要將我們小輩支開,尤其是我小叔,他總說你們去彆的地方玩,我們有事要商量。從我記事開始,每個春節全家都是一起過的,十幾口人聚在一起熱熱鬨鬨地吃飯、打牌,直到初七結束,又各自回去工作。因此我從很小就知道我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大家庭裡,我記憶裡的家人從來都和煦溫暖、笑容滿麵。也因此我從小就特彆喜歡過年,這種節日裡的熱鬨總讓我覺得滿足又給我安全感。

可我還沒來得及解讀和消化完這些剛鑽進耳朵裡的陌生信息,門再次開了。小叔一家三口進來了。

我爸我二叔二嬸我媽這時都陸續站了起來,誰也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隻見小叔快速走到我媽麵前揚手給了我媽一巴掌。我爸立刻衝上去拉開我媽,推開他氣狠狠地問他乾什麼,我二叔這時也衝了上來站在他們中間問他發什麼瘋。我和我弟立刻跳起來,從裡屋衝出來。我指著他問他“你乾什麼!“,然後回過頭去檢查我媽的臉,打人的人這時在我身後惡狠狠地說”我乾什麼?她沒照顧好我媽!“。我媽一開始隻捂著臉不讓我看,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垂下頭,佝僂著,我看到她的眼淚就這麼一直不停地往下掉,但她什麼話也沒說。

我知道她內疚,我從下午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她又何嘗不覺得自己沒照顧好奶奶,但這又怎麼能是她一個人的錯。我也明白她的害怕,她畢竟是奶奶的媳婦,奶奶又是在她身邊出了這樣的意外,在人言可畏的年代,這樣的意外於她一個做媳婦的家庭婦女來說便是滔天的罪過。而現在,這句話便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戳進她心窩,疼得她說不出話,戳得她直不起腰。

我氣得渾身發抖,我弟在我旁邊,我看到他攥的發緊的拳頭揚在半空。這時屋裡所有的人都圍過來了,我二嬸拉走了我媽,拉她到沙發上坐下,接著有人拉走了我爸。我轉過身,渾身顫抖地問他”你是不是有病“,我感覺到有人拽著我的胳膊想把我拉開,但我掙開又往前走近一點,重複再問了一遍”你是不是有病“。我聽到這時有人在我耳邊說”他是長輩,你是晚輩,你不能這麼跟長輩說話“,我偏頭看了那人一眼,忽然笑了”我為什麼不能?他有病!“說完我又轉回去盯著打人的人,然後我看到他抬起右腿往我這個方向踢過來,我弟這時迅速地拉著我往後退了幾下,那條抬起來的腿撲了空後又重新落回原處。我媽這時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過來,走到我和我弟身邊說”你們是晚輩,不能這樣,你們倆先出去,這裡沒你們的事“,說完推我們去陽台的方向。我不忍心跟我媽較勁,便自己走到落地窗前,大力拉開玻璃推拉門又大力關上。

我站在沒封閉的陽台上,初春的涼風吹在我臉上、身上,吹的我瑟瑟發抖。

我覺得有些可笑。長輩?這是什麼樣的長輩?這樣的人怎麼配做長輩?那天晚上,我沒再看過他一眼。

三天以後,奶奶的葬禮結束,骨灰盒存在殯儀館爺爺的旁邊,等清明的時候一起遷回老家的公墓入土為安。而那個人也回了外地,我從此沒有再去聽過他的任何消息。

葬禮結束以後,有好幾天,我一個人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害怕。一個人走路的時候覺得爺爺奶奶就走在我旁邊;一個人在客廳的時候覺得爺爺奶奶就坐在沙發上聊天;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覺得爺爺奶奶就坐在床邊看著我,睡覺也不敢關燈。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害怕。我於是跟自己說,爺爺奶奶那麼疼我,就算變成了鬼也不會害我,然後就真的不害怕了。

頭七那天,我們回去燒紙。我蹲在十字路口,看著紙上燃起來的火光跟她說“爺爺應該還沒走遠,您稍微走快點,很快就追上了”。

紙燒完,我起身準備回去,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家工商銀行,又想起那次排隊取錢。15年的時候,我準備按揭在h市買套公寓,首付還差3萬,我那時候沒跟家裡任何人說我要買房,隻一次在爺爺奶奶家吃飯的時候說我打算買一套公寓,等交房了帶他們去看,爺爺問我錢夠不夠,我說還差點我找朋友借。吃完飯我準備走,爺爺從臥室出來說送我,然後就帶我來了這家銀行。那天人很多,取錢的隊排了很長,他在我後麵站了一會兒說“你先排著,我出去轉轉”,說完就出去了,可沒兩分鐘又回來站到我旁邊,來來去去了好幾次。他就是這樣愛動的小老頭,時時刻刻也停不下來。

我就這樣盯著銀行的門,總覺得一會兒那個小老頭又會從裡麵走出來。直到,我爸叫我“丫頭,回家了”。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走過這個十字路口也沒有再進過這家銀行。

我開始變得特彆愛觀察老人。有時候我走在路上,看到牽手散步的老人會停下來看很久,想著我的爺爺也曾在這樣的傍晚在這樣的路邊牽著奶奶散步;有時候開車在路口等信號燈,看到過馬路的老人,也要盯很久,直到他過完馬路又消失在路口,直到後麵的喇叭聲響起才回過神踩油門;有時候,見到學校門口等孩子的老人也總要多看幾眼,我的爺爺也曾在這樣的雨天在學校門口等我放學。

清明那天,我們一大早去殯儀館接了爺爺奶奶。那個人也回來了,但我始終沒看他一眼。

清明結束後的第一個周一,例會結束。我拿著寫好的辭職信,敲了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跟他說我想去西藏待一段時間。他接過辭職信塞進桌邊的文件架,跟我說“去吧,辭職的事情回來再說”,我說“可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說“我先放你一個月假,到期了你如果還不想回來,給我發個信息,我再給你續”。我沒再敢看他,隻低低回了句“謝謝老大”,然後迅速轉身出了門。

那天下午,我約了一個成都出發青海回的進藏自駕團。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行李出發去了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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