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篇_聖界緣_思兔閱讀 

人魚篇(1 / 2)

聖界緣!

婉婷墜下海之崖後,一直飄零在浩瀚海中……

千條萬條碧與藍的灩光交織暗湧,仰頭看去,稀薄的陽光透過水紋,變幻迷離。婉婷摸到胸前皮囊,湊著嘴邊吸了口氣,一麵慢慢吐出氣泡。那些氣泡晶瑩地往海麵浮去,最後化為閃耀的微光。她向更深鬱的黑暗中潛下去。

人溺死的時候,往往是抱著水底的石頭。婉婷知道,那是因為水底有光,那些可憐的人便拚命地往那裡去,抓住一樣東西不肯放手。漸漸黑暗消散,前路明亮起來。她對自己說,就快到了。迎著光亮遊去,腳尖觸到了溫軟的白沙。

婉婷仿佛從天而降,踏上了另一個世界的土地。深海隔絕一切聲響,惟有水波流動,神光離合。群魚遊弋,珊瑚枝條紛拂如柳。在那些皎白瑪瑙紅的柔軟枝條中,婉婷分辨出了幾道異樣的顏色。

順著水流小心繞過珊瑚叢,婉婷猛然張開了嘴,險些嗆著。

那柔曼飄舞的,並不是珊瑚,而是女子湛青的長發。那女子臥在珊瑚中,懶懶抬手,以指尖自海水中攪出絲縷纏繞的澄碧冷藍。女子將澄碧經線一線一線橫展於麵前,以冷藍為緯,纖指穿梭,把那些顏色紡作一幅幾近無形的輕綃,姿態宛妙,猶如采擷無數夢幻空花

女子一驚。但婉婷已經撲上了她的膝,欣喜咧開的嘴角裡逸出氣泡。女子似也迷惑於這可愛的生物,探出妖嬈手指撫過婉婷的長發,那指間蕩漾著晶藍明透的蹼膜。

然而立刻,皮肉破損的疼痛,筋骨勞頓的酸痛,腦仁隱脹的鬱痛,也都漸次蘇醒過來。婉婷昏睡了過去。

當她蹙緊眉頭,張開眼睛時。麵前是一望無際的海,與一道鐵灰的魚脊,豎著旗幟般的背鰭。婉婷驚覺自己竟是騎在鮫鯊的背上,而那鮫鯊正要向水中潛去!她想逃開,卻被腰間的一雙手緊緊攬住,頓時尖喊掙紮起來,嗆了一口水。片刻,鮫鯊又浮上海麵,婉婷才稍為鎮定,低頭看去,那雙自背後擁著她的手,手指間有著晶藍明透的蹼膜。

正是那女子。日光下方才看清了她,尖薄的耳,濕滑肌膚,湛青鬈發,湛青的眼裡隻有烏珠,不見眼白,輕羅衫裙下露出纖美的踝--踝上向外生著兩片小小的鰭,隨著水花潑濺怡然搖擺。婉婷不由心驚。那女子原來不是人。

那女子見婉婷回頭,便指指前方。前方的海平線上,隱約有一抹灰淡影子。陸地不遠了。

婉婷靈活地運用著自由泳,漂浮在海麵上,巧笑著問“你是這瀚海的鮫人麼?請問鮫人姐姐芳名。”

那女子頗害羞地一笑“我的小名叫藍琪,是從小生長在這片大海的鮫女,是鮫族的十七公主。”

婉婷見她的鮫尾是青藍色的,十分光亮滑潤,煞是好看,於是說“藍琪姐姐,我能摸摸你的魚尾嗎?”

“可以。”於是婉婷遊到鮫人身後,用手輕輕摩挲著她的魚尾,魚尾上每一篇青藍的鱗片綻放著碧色的熒光,像一顆閃著奪目光芒的寶石。魚尾呈優美的弧形,有兩三片瑩亮的魚鰭,十分美麗。

婉婷一路順滑向下摸去,色色的,心想“如果誰能娶到這麼一條可愛迷人的小美人魚,跟她在海底遨遊,雙宿雙飛,那幾乎每天睡覺做夢都是甜的。”

這時候,她幾乎想變成一個男孩,自己的母親是白國金族的歐若拉公主,那自己如果是男孩,也是王子了,王子墜下懸崖,與父母分散,飄零在浩瀚的大海遇到美麗的鮫美人公主,鮫美人公主用她的深情呼喚王子因愛受傷的心,兩人因海而相愛,結為一段佳緣,乃傳為佳話……

正當婉婷心中直冒泡泡,奇想連篇時,鮫美人突然喊疼。

“你觸到我傷口了。”藍琪小心翼翼地卷起長長的美麗魚尾。

“哦,對不起。”婉婷連忙收起小手,把小手藏在了身後,“我不摸你了,免得人家說我是拉拉。”

“拉拉是什麼?”藍琪輕輕地問。

婉婷吐吐舌頭,神秘地說“遠古傳說,平常人家若一個女孩喜歡另一個女孩,就必須手拉手對著月神婆婆結為大同,大富人家的女孩子結為大同,就像凡人結為夫妻那樣,有繁瑣的禮節,結為大同後,她們可以每天一起讀書寫字,比武論劍,繡花描眉,彈琴跳舞……”

“就是可以做想做的無論什麼對嗎?”藍琪補充道。

“對,朝夕相伴,直到長大之後嫁作他人婦。若是關係更微妙一些的話,就晉級成拉拉了,一輩子不結婚,兩姐妹永遠在一起。”婉婷道。

“可是我還是不懂拉拉是什麼。”藍琪更加迷茫了。

“比如說女孩和女孩關係曖昧,甚至有親密動作,比如接吻。”婉婷大膽地說,隨即又一想,我隻不過喜歡她的美麗罷了,怎麼跟她廢話講“拉拉”乾嗎?

“呀,原來你喜歡女孩子呀!”藍琪大吃一驚,“可你明明是女孩,而且長得這麼漂亮柔弱,怎麼會,怎麼會喜歡……”藍琪臉色羞得緋紅。

婉婷嘀咕道“這你就不懂了,我以前從沒來過大海,更沒見過像你一樣迷人可愛的鮫人,雖然你是女孩,但我很愛慕你的美麗,所以才說可不可以拉拉。”說到最後,聲音幾乎小的耳不可聞。

“哦,可是我不喜歡女人,我喜歡男生。”藍琪認真地說。

“你們鮫人族也有男性。”婉婷好奇地問。

“當然,我們也要傳宗接代。”藍琪笑著說,露出了一小排雪白的貝齒。

“你有心儀的男伴嗎?”婉婷問。

藍琪正要開口說,無數艘漁船從遠處行駛而來,“不好,那些打魚人個個凶神惡煞的,我們可能有危險。”於是藍琪叫婉婷坐到他的魚尾上,並給她含了一粒避水珠,一個鯉魚翻身,徑直朝大海深處遊去。

大海下麵不僅有海溝,深淵,也有密莽和森林,森林裡有各種各樣閃著亮光的五顏六色的植被,有五角星形的海星,有食人花海葵,還有珍貴的製藥的的萬年海參。

藍琪載婉婷掠過海溝,遊過密莽邊緣,朝海底最深處遊去。一片片閃著魚頭燈的不知名的魚群飛速從他們身旁掠過,猶如一個個小燈籠,又如夏日夜空中的螢火蟲。海底呈現一片暗青的黛藍色。

不遠處,隱隱閃現一座浩大的海底宮殿。宮殿是用巨大的海貝做成的,五彩斑斕,瑰麗宏偉。

它的牆是用珊瑚砌成的,它那些尖頂高窗子是用最亮的琥珀做成的;不過屋頂上卻鋪著黑色的蚌殼,它們隨著水的流動可自動地開合。

這是怪好看的,因為每一顆蚌殼裡麵含有亮晶晶的珍珠。隨便哪一顆珍珠都可以成為皇後帽子上最主要的裝飾品。

住在那底下的海王已經做了好多年的鰥夫,但是他有老母親為他管理家務。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可是對於自己高貴的出身總是感到不可一世,因此她的尾巴上老戴著一打的牡蠣——其餘的顯貴隻能每人戴上半打。除此以外,她是值得大大的稱讚的,特彆是因為她非常愛那些小小的海公主——她的一些孫女。

她們是十七個美麗的孩子,而她們之中,那個頂小的要算是最美麗的了,那就是藍琪,她的皮膚又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藍色的,像最深的湖水。不過,跟其他的公主一樣,她沒有腿她身體的下部是一條魚尾。

她們可以把整個漫長的日子花費在皇宮裡,在牆上生有鮮花的大廳裡。

那些琥珀鑲的大窗子是開著的,魚兒向著她們遊來,正如我們打開窗子的時候,燕子會飛進來一樣。不過魚兒一直遊向這些小小的公主,在她們的手裡找東西吃,讓她們來撫摸自己。

宮殿外麵有一個很大的花園,裡邊生長著許多火紅和深藍色的樹木。

樹上的果子亮得像黃金,花朵開得像焚燒著的火,花枝和葉子在不停地搖動。地上全是最細的砂子,但是藍得像硫黃發出的光焰。

在那兒,處處都閃著一種奇異的、藍色的光彩。你很容易以為你是高高地在空中而不是在海底,你的頭上和腳下全是一片藍天。

當海是非常沉靜的時候,你可瞥見太陽它像一朵紫色的花,從它的花萼裡射出各種色彩的光。

在花園裡,每一位小公主有自己的一小塊地方,在那上麵她可以隨意栽種。有的把自己的花壇布置得像一條鯨魚,有的覺得最好把自己的花壇布置得像一個小人魚。

可是最年幼的藍琪卻把自己的花壇布置得圓圓的,像一輪太陽,同時她也隻種像太陽一樣紅的花朵。在姐姐們眼裡她是一個古怪的孩子,不大愛講話,總是靜靜地在想什麼東西。

當彆的姊妹們用她們從沉船裡所獲得的最奇異的東西來裝飾她們的花園的時候,她除了像高空的太陽一樣豔紅的花朵以外,隻願意有一個美麗的大理石像。

這石像代表一個美麗的男子,它是用一塊潔白的石頭雕出來的,跟一條遭難的船一同沉到海底。她在這石像旁邊種了一株像玫瑰花那樣紅的垂柳。這樹長得非常茂盛。它新鮮的枝葉垂向這個石像、一直垂到那藍色的砂底。它的倒影帶有一種紫藍的色調。像它的枝條一樣,這影子也從不靜止,樹根和樹頂看起來好像在做著互相親吻的遊戲。

藍琪對婉婷說“我最大的愉快是聽些關於上麵人類的世界的故事。我的老祖母不得不把自己所有一切關於船隻和城市、人類和動物的知識講給我們聽。”

特彆使她感到美好的一件事情是地上的花兒能散發出香氣來,而海底上的花兒卻不能;地上的森林是綠色的,而且人們所看到的在樹枝間遊來遊去的魚兒會唱得那麼清脆和好聽,叫人感到愉快。

老祖母所說的“魚兒”事實上就是小鳥,但是假如她不這樣講的話,小公主們就聽不懂她的故事了,因為她還從來沒有看到過一隻小鳥。

藍琪的心事被勾起,她假裝平靜地說“老祖母說,等我們滿了十五歲的時候,就準許我們浮到海麵上去。那時我可以坐在月光底下的石頭上麵,看巨大的船隻在你身邊駛過去。也可以看到樹林和城市。

在這快要到來的一年,我的姊妹中有一位到了十五歲;可是其餘的呢——晤,她們一個比一個小一歲。因此最年幼的我還要足足地等五個年頭才能夠從海底浮上來,來看看我們的這個世界。不過每一位答應下一位說,要把她第一天所看到和發現的東西講給大家聽,因為我們的祖母所講的確是不太夠——我們所希望了解的東西真不知有多少……”

她們誰也沒有像年幼的那位妹妹渴望得厲害,而她恰恰要等待得最久。

同時她是那麼地沉默和富於深思。

不知有多少夜晚她站在開著的窗子旁邊,透過深藍色的水朝上麵凝望,凝望著魚兒揮動著它們的尾巴和翅。

她還看到月亮和星星——當然,它們射出的光有些發淡,但是透過一層水,它們看起來要比在我們人眼中大得多。

假如有一塊類似黑雲的東西在它們下麵浮過去的話,她便知道這不是一條鯨魚在她上麵遊過去,便是一條裝載著許多旅客的船在開行。可是這些旅客們再也想像不到,他們下麵有一位美麗的小人魚,在朝著他們船的龍骨伸出她一雙潔白的手。

“不久後,最大的那位公主已經到了十五歲,可以升到水麵上去了。當她回來的時候,她有無數的事情要講。

不過她說,最美的事情是當海上風平浪靜的時候,在月光底下躺在一個沙灘上麵,緊貼著海岸凝望那大城市裡亮得像無數星星的燈光,靜聽音樂、鬨聲、以及馬車和人的聲音,觀看教堂的圓塔和尖塔,傾聽叮當的鐘聲。正因為她不能到那兒去,所以她也就最渴望這些東西。”

“啊,我聽得多麼入神啊!當我晚間站在開著的窗子旁邊、透過深藍色的水朝上麵望的時候,我就想起了那個大城市以及它裡麵熙熙攘攘的聲音。於是我似乎能聽到教堂的鐘聲在向我這裡飄來。”

“第二年第二個姐姐得到許可,可以浮出水麵,可以隨便向什麼地方遊去。

她跳出水麵的時候,太陽剛剛下落;她覺得這景象真是美極了。她說,這時整個的天空看起來像一塊黃金,而雲塊呢——唔,她真沒有辦法把它們的美形容出來!它們在她頭上掠過,一忽兒紅,一忽兒紫。不過,比它們飛得還要快的、像一片又自又長的麵紗,是一群掠過水麵的野天鵝。

它們是飛向太陽,她也向太陽遊去。可是太陽落了。一片玫瑰色的晚霞,慢慢地在海麵和雲塊之間消逝了……”

藍琪接著對婉婷說“又過了一年,第三個姐姐浮上去了。

她是她們中最大膽的一位,因此她遊向一條流進海裡的大河裡去了。她看到一些美麗的青山,上麵種滿了一行一行的葡萄。宮殿和田莊在鬱茂的樹林中隱隱地露在外麵。

她聽到各種鳥兒唱得多麼美好,太陽照得多麼暖和,她有時不得不沉入水裡,好使得她灼熱的麵孔能夠得到一點清涼。

在一個小河灣裡她碰到一群人間的小孩子;他們光著身子,在水裡遊來遊去。她倒很想跟他們玩一會兒,可是他們嚇了一跳,逃走了。於是一個小小的黑色動物走了過來——這是一條小狗,是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小狗。它對她汪汪地叫得那麼凶狠,弄得她害怕起來,趕快逃到大海裡去。

可是她永遠忘記不了那壯麗的森林,那綠色的山,那些能夠在水裡遊泳的可愛的小寶寶——雖然他們沒有像魚那樣的尾巴。”

“第四個姐姐可不是那麼大膽了。她停留在荒涼的大海上麵。

她說,最美的事兒就是停在海上因為你可以從這兒向四周很遠很遠的地方望去,同時天空懸在上麵像一個巨大的玻璃鐘。她看到過船隻,不過這些船隻離她很遠,看起來像一隻海鷗。她看到過快樂的海豚翻著筋鬥,龐大的鯨魚從鼻孔裡噴出水來,好像有無數的噴泉在圍繞著它們一樣。”

“現在臨到那第五個姐姐了。她的生日恰恰是在冬天,所以她能看到其他的姐姐們在第一次浮出海麵時所沒有看到過的東西。

海染上了一片綠色,巨大的冰山在四周移動。她說每一座冰山看起來像一顆珠子,然而卻比人類所建造的教堂塔還要大得多。它們以種種奇奇怪怪的形狀出現;它們像鑽石似的射出光彩。

她曾經在一個最大的冰山上坐過,讓海風吹著她細長的頭發,所有的船隻,繞過她坐著的那塊地方,驚惶地遠遠避開。不

過在黃昏的時分,天上忽然布起了一片烏雲。電閃起來了,雷轟起未了。黑色的巨浪掀起整片整片的冰塊,使它們在血紅的雷電中閃著光。所有的船隻都收下了帆,造成一種驚惶和恐怖的氣氛,但是她卻安靜地坐在那浮動的冰山上,望著藍色的網電,彎彎曲曲地射進反光的海裡。”

“這些姊妹們中隨便哪一位,隻要是第一次升到海麵上去,總是非常高興地觀看這些新鮮和美麗的東西。

可是現在呢,她們已經是大女孩子了,可以隨便浮近她們喜歡去的地方,因此這些東西就不再太引起她們的興趣了。她們渴望回到家裡來。一個來月以後,她們就說究竟還是住在海裡好——家裡是多麼舒服啊!”

“在黃昏的時候,五個姊妹常常手挽著手地浮上來,在水麵上排成一行。她們能唱出好聽的歌聲——比任何人類的聲音還要美麗。

當風暴快要到來、她們認為有些船隻快要出事的時候,她們就浮到這些船的麵前,唱起非常美麗的歌來,說是海底下是多麼可愛,同時告訴這些水手不要害怕沉到海底;然而這些人卻聽不懂她們的歌詞。他們以為這是巨風的聲息。他們也想不到他們會在海底看到什麼美好的東西,因為如果船沉了的話,上麵的人也就淹死了,他們隻有作為死人才能到達海王的官殿。”

“有一天晚上,當姊妹們這麼手挽著手地浮出海麵的時候,最小的我單獨地呆在後麵,瞧著她們。因為羨慕,我好想哭一場,不過人魚是沒有眼淚的,因此更感到難受。”

“啊,我多麼希望我已經有十五歲啊!我說,我知道我將會喜歡上麵的世界,喜歡住在那個世界裡的人們的。

而在今年秋末,我真的到了十五歲了。

你知道,你現在可以離開我們的手了,祖母老皇太後說,來吧,讓我把你打扮得像你的那些姐姐一樣吧。

於是她在我的頭發上戴上一個百合花編的花環,不過這花的每一個花瓣是半顆珍珠。老太太又叫八個大牡蠣緊緊地附貼在我的尾上,來表示她高貴的地位。這叫我真難受。為了漂亮,一個人是應該吃點苦頭的,老祖母說。

哎,我倒真想能擺脫這些裝飾品,把這沉重的花環扔向一邊!她花園裡的那些紅花,她戴起來要適合得多,但是她不敢這樣辦。再會吧!我說。於是我輕盈和明朗得像一個水泡,冒出水麵了。

當我把頭伸出海麵的時候,太陽已經下落了,可是所有的雲塊還是像玫瑰花和黃金似地發著光;同時,在這淡紅的天上,大白星已經在美麗地、光亮地眨著眼睛。空氣是溫和的、新鮮的。

海是非常平靜,這兒停著一艘有三根桅杆的大船。船上隻掛了一張帆,因為沒有一絲兒風吹動。水手們正坐在護桅索的周圍和帆桁的上麵。

這兒有音樂,也有歌聲。

當黃昏逐漸變得陰暗的時候,各色各樣的燈籠就一起亮起來了。它們看起來就好像飄在空中的世界各國的旗幟。

我一直向船窗那兒遊去。每次當海浪把我托起來的時候,我可以透過像鏡子一樣的窗玻璃,望見裡麵站著許多服裝華麗的男子;但他們之中最美的一位是那有一對大黑眼珠的王子無疑地,他的年紀還不到十五歲。今天是他的訂婚儀式,正因為這個緣故,今天才這樣熱鬨。

水手們在甲板上跳著舞。

當王子走出來的時候,有一百多發火箭一齊向天空射出。天空被照得如同白晝,因此我非常驚恐起來,趕快沉到水底。可是不一會兒我又把頭伸出來了——這時她覺得好像滿天的星星都在向她落下,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焰火。許多巨大的太陽在周圍發出噓噓的響聲,光耀奪目的大魚在向藍色的空中飛躍。

這一切都映到這清明的、平靜的海上。這船全身都被照得那麼亮,連每根很小的繩子都可以看得出來,船上的人當然更可以看得清楚了。

啊,這位年輕的王子是多麼美麗啊!

當音樂在這光華燦爛的夜裡慢慢消逝的時候,他跟水手們握著手,大笑,微笑……”

就在這個月末,那天夜晚,夜已經很晚了。

但是藍琪沒有辦法把她的眼睛從這艘船和這位美麗的王子撇開。

那些彩色的燈籠熄了,火箭不再向空中發射了,炮聲也停止了。可是在海的深處起了一種嗡嗡和隆隆的聲音。

她坐在水上,一起一伏地漂著,所以她能看到船艙裡的東西。

可是船加快了速度它的帆都先後張起來了。

浪濤大起來了,沉重的烏雲浮起來了,遠處掣起閃電來了。

啊,可怕的大風暴快要到來了!水手們因此都收下了帆。

這條巨大的船在這狂暴的海上搖搖擺擺地向前急駛。浪濤像龐大的黑山似地高漲。它想要折斷桅杆。可是這船像天鵝似的,一忽兒投進洪濤裡麵,一忽兒又在高大的浪頭上抬起頭來。

藍琪覺得這是一種很有趣的航行,可是水手們的看法卻不是這樣。這艘船現在發出碎裂的聲音;它粗厚的板壁被襲來的海濤打彎了。船桅像蘆葦似的在半中腰折斷了。後來船開始傾斜,水向艙裡衝了進來。這時小人魚才知道他們遭遇到了危險。她也得當心漂流在水上的船梁和船的殘骸。

天空馬上變得漆黑,她什麼也看不見。不過當閃電掣起來的時候,天空又顯得非常明亮,使她可以看出船上的每一個人。

現在每個人在儘量為自己尋找生路。

她特彆注意那位王子。

當這艘船裂開、向海的深處下沉的時候,她看到了他。她馬上變得非常高興起來,因為他現在要落到她這兒來了。可是她又記起人類是不能生活在水裡的,他除非成了死人,是不能進入她父親的官殿的。

不成,決不能讓他死去!所以她在那些漂著的船梁和木板之間遊過去,一點也沒有想到它們可能把她砸死。

她深深地沉入水裡,接著又在浪濤中高高地浮出來,最後她終於到達了那王子的身邊,在這狂暴的海裡,他決沒有力量再浮起來。

他的手臂和腿開始支持不住了。他美麗的眼睛已經閉起來了。要不是藍琪及時趕來,他一定是會淹死的。

她把他的頭托出水麵,讓浪濤載著她跟他一起隨便漂流到什麼地方去。

天明時分,風暴已經過去了。

那條船連一塊碎片也沒有。

鮮紅的太陽升起來了,在水上光耀地照著。它似乎在這位王子的臉上注入了生命。不過他的眼睛仍然是閉著的。

藍琪把他清秀的高額吻了一下,把他透濕的長發理向腦後。她覺得他的樣子很像她在海底小花園裡的那尊大理石像。她又吻了他一下,希望他能蘇醒過來。

現在她看見她前麵展開一片陸地和一群蔚藍色的高山,山頂上閃耀著的白雪看起來像睡著的天鵝。沿著海岸是一片美麗的綠色樹林,林子前麵有一個房子——她不知道究竟叫做什麼,反正總是一個建築物罷了。

它的花園裡長著一些檸檬和橘子樹,門前立著很高的棕櫚。

海在這兒形成一個小灣。水是非常平靜的,但是從這兒一直到那積有許多細砂的石崖附近,都是很深的。

她托著這位美麗的王子向那兒遊去。

她把他放到沙上,非常仔細地使他的頭高高地擱在溫暖的太陽光裡。

鐘聲從那幢雄偉的白色建築物中響起來了,有許多年輕女子穿過花園走出來。

藍琪遠遠地向海裡遊去,遊到冒在海麵上的幾座大石頭的後麵。她用許多海水的泡沫蓋住了她的頭發和胸脯,好使得誰也看不見她小小的麵孔。她在這兒凝望著,看有誰會來到這個可憐的王子身邊。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女子走過來了。

她似乎非常吃驚,不過時間不久,於是她找了許多人來。

藍琪看到王子漸漸地蘇醒過來了,並且向周圍的人發出微笑。可是他沒有對她作出微笑的表情當然,他一點也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她。

她感到非常難過。因此當他被抬進那幢高大的房子裡去的時候,她悲傷地跳進海裡,回到她父親的宮殿裡去。她一直就是一個沉靜和深思的孩子,現在她變得更是這樣了。她的姐姐們都問她,她第一次升到海麵上去究竟看到了一些什麼東西,但是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有好多晚上和早晨,她浮出水麵,向她曾經放下王子的那塊地方遊去。

她看到那花園裡的果子熟了,被摘下來了;她看到高山頂上的雪融化了;但是她看不見那個王子。

所以她每次回到家來,總是更感到痛苦。她的唯一的安慰是坐在她的小花園裡,用雙手抱著與那位王子相似的美麗的大理石像。可是她再也不照料她的花兒了。這些花兒好像是生長在曠野中的東西,鋪得滿地都是它們的長梗和葉子跟樹枝交叉在一起,使這地方顯得非常陰暗。

最後她再也忍受不住了。不過隻要她把她的心事告訴給一個姐姐,馬上其餘的人也就都知道了。但是除了她們和彆的一兩個人魚以外(她們隻把這秘密轉告給自己幾個知己的朋友),彆的什麼人也不知道。

她們之中有一位知道那個王子叫白胤,他曾墜落瀚海過,被島國華麗的大船救起。她也看到過那次在船上舉行的慶祝。

“來吧,小妹妹!”彆的公主們說。她們彼此把手搭在肩上,一長排地升到海麵,一直遊到一塊她們認為是王子的宮殿的地方。

這宮殿是用一種發光的淡黃色石塊建築的,裡麵有許多寬大的大理石台階——有一個台階還一直伸到海裡呢。

華麗的、金色的圓塔從屋頂上伸向空中。

在圍繞著這整個建築物的圓柱中間,立著許多大理石像。它們看起來像是活人一樣。

透過那些高大窗子的明亮玻璃,人們可以看到一些富麗堂皇的大廳,裡麵懸著貴重的絲窗簾和織錦,牆上裝飾著大幅的圖畫——就是光看看這些東西也是一樁非常愉快的事情。

在最大的一個廳堂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噴泉在噴著水。水絲一直向上麵的玻璃圓屋頂射去,而太陽又透過這玻璃射下來,照到水上,照到生長在這大水池裡的植物上麵。

現在她知道王子白胤住在什麼地方。在這兒的水上她度過好幾個黃昏和黑夜。

她遠遠地向陸地遊去,比任何彆的姐姐敢去的地方還遠。的確,她甚至遊到那個狹小的河流裡去,直到那個壯麗的大理石陽台下麵——它長長的陰影倒映在水上。

她在這兒坐著,瞧著那個年輕的王子,而白胤卻還以為月光中隻有他一個人呢。

有好幾個晚上,她看到白胤在音樂聲中乘著那艘飄著許多旗幟的華麗的船。

她從綠燈芯草中向上麵偷望。當風吹起她銀白色的長麵罩的時候,如果有人看到的話,他們總以為這是一隻天鵝在展開它的翅膀。

有好幾個夜裡,當漁夫們打著火把出海捕魚的時候,她聽到他們對於白胤說了許多稱讚的話語。她高興起來,覺得當浪濤把他衝擊得半死的時候,是她來救了他的生命;她記起他的頭是怎樣緊緊地躺在她的懷裡,她是多麼熱情地吻著他。可是這些事兒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他連做夢也不會想到她。

她漸漸地開始愛起人類來,漸漸地開始盼望能夠生活在他們中間。她覺得他們的世界比她的天地大得多。的確,他們能夠乘船在海上行駛,能夠爬上高聳入雲的大山,同時他們的土地,連帶著森林和田野,伸展開來,使得她望都望不儘。

她希望知道的東西真是不少,可是她的姐姐們都不能回答她所有的問題。因此她隻有問她的老祖母。她對於“上層世界”——這是她給海上國家所起的恰當的名字——的確知道得相當清楚。

“如果人類不淹死的話,”藍琪問,“他們會永遠活下去麼?他們會不會像我們住在海裡的人們一樣地死去呢?”

“一點也不錯,”老太太說,“他們也會死的,而且他們的生命甚至比我們的還要短促呢。我們可以活到三百歲,不過當我們在這兒的生命結束的時候,我們就變成了水上的泡沫。我們甚至連一座墳墓也不留給我們這兒心愛的人呢。我們沒有一個不滅的靈魂。我們從來得不到一個死後的生命。我們像那綠色的海草一樣,隻要一割斷了,就再也綠不起來!相反地,人類有一個靈魂;它永遠活著,即使身體化為塵土,它仍是活著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閃耀著的星星!正如我們升到水麵、看到人間的世界一樣,他們升向那些神秘的、華麗的、我們永遠不會看見的地方。”

“為什麼我們得不到一個不滅的靈魂呢?”藍琪悲哀地問。“隻要我能夠變成人、可以進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兒隻活一天,我都願意放棄我在這兒所能活的幾百歲的生命,”

“你決不能起這種想頭,”老太太說。“比起上麵的人類來,我們在這兒的生活要幸福和美好得多!”

“那麼我就隻有死去,變成泡沫在水上漂浮了。我將再也聽不見浪濤的音樂,看不見美麗的花朵和鮮紅的太陽嗎?難道我沒有辦法得到一個永恒的靈魂嗎?”

“沒有!”老太太說。“隻有當一個人愛你、把你當做比他父母還要親切的人的時候隻有當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愛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時候;隻有當他讓牧師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裡、答應現在和將來永遠對你忠誠的時候,他的靈魂才會轉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會得到一份人類的快樂。他就會分給你一個靈魂,而同時他自己的靈魂又能保持不滅。但是這類的事情是從來不會有的!我們在這兒海底所認為美麗的東西——你的那條魚尾——他們在陸地上卻認為非常難看他們不知道什麼叫做美醜。在他們那兒,一個人想要顯得漂亮,必須生有兩根呆笨的支柱——他們把它們叫做腿!”

藍琪歎了一口氣,悲哀地把自己的魚尾巴望了一眼。

原來藍琪喜歡的王子就是白胤哥哥呀!聽完藍琪的敘述,婉婷拉著她地安慰道“讓我們放快樂些吧!讓我們跳舞吧。我會帶你去找他。”

“今晚我們就在宮裡開一個舞會吧!”藍琪的一個姐姐說。

那真是一個壯麗的場麵,人們在陸地上是從來不會看見的。這個寬廣的跳舞廳裡的牆壁和天花板是用厚而透明的玻璃砌成的。

成千成百草綠色和粉紅色的巨型貝殼一排一排地立在四邊;它們裡麵燃著藍色的火焰,照亮整個的舞廳,照透了牆壁,因而也照明了外麵的海。

人們可以看到無數的大小魚群向這座水晶官裡遊來,有的鱗上發著紫色的光,有的亮起來像白銀和金子。一股寬大的激流穿過舞廳的中央,海裡的男人和女人,唱著美麗的歌,就在這激流上跳舞,這樣優美的歌聲,住在陸地上的人們是唱不出來的。

在這些人中間,藍琪唱得最美。大家為她鼓掌;她心中有好一會兒感到非常快樂,因為她知道,在陸地上和海裡隻有她的聲音最美。

不過她馬上又想起上麵的那個世界。她忘不了那個美貌的王子,也忘不了她因為沒有他那樣不滅的靈魂而引起的悲愁。因此她偷偷拉著婉婷走出她父親的宮殿當裡麵正是充滿了歌聲和快樂的時候,她卻悲哀地坐在她的小花園裡。

婉婷朝她走了過來。

忽然她聽到一個號角聲從水上傳來。她說“他一定是在上麵行船了他——我愛他勝過我的爸爸和媽媽;他——我時時刻刻在想念他;我把我一生的幸福放在他的手裡。

我要犧牲一切來爭取他和一個不滅的靈魂。當現在我的姐姐們正在父親的官殿裡跳舞的時候,我要去拜訪那位海的巫婆。我一直是非常害怕她的,但是她也許能教給我一些辦法和幫助我吧。”

“好,我陪你去。”婉婷道。

走出了花園,她們向一個掀起泡沫的漩渦走去——巫婆就住在它的後麵。

她以前從來沒有走過這條路。這兒沒有花,也沒有海草,隻有光溜溜的一片灰色沙底,向漩渦那兒伸去。

水在這兒像一架喧鬨的水車似地漩轉著,把它所碰到的東西部轉到水裡去。要到達巫婆所住的地區,她必須走過這急轉的漩渦。有好長一段路程需要通過一條冒著熱泡的泥地巫婆把這地方叫做她的泥煤田。

在這後麵有一個可怕的森林,她的房子就在裡麵,所有的樹和灌木林全是些珊瑚蟲——一種半植物和半動物的東西。

它們看起來很像地裡冒出來的多頭蛇。它們的枝椏全是長長的、粘糊糊的手臂,它們的手指全是像蠕蟲一樣柔軟。它們從根到頂都是一節一節地在顫動。

它們緊緊地盤住它們在海裡所能抓得到的東西,一點也不放鬆。藍琪在這森林麵前停下步子,非常驚慌。

她的心害怕得跳起來,她幾乎想轉身回去。但是當她一想起白胤和人的靈魂的時候,她就又有了勇氣。

她把她飄動著的長頭發牢牢地纏在她的頭上,好使珊瑚蟲抓不住她。她把雙手緊緊地貼在胸前,於是她像水裡跳著的魚兒似的,在這些醜惡的珊瑚蟲中間,向前跳走,而這些珊瑚蟲隻有在她後麵揮舞著它們柔軟的長臂和手指。

她看到它們每一個都抓住了一件什麼東西,無數的小手臂盤住它,像堅固的鐵環一樣。那些在海裡淹死和沉到海底下的人們,在這些珊瑚蟲的手臂裡,露出白色的骸骨。它們緊緊地抱著船舵和箱子,抱著陸上動物的骸骨,還抱著一個被它們抓住和勒死了的小人魚——這對於她說來,是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現在她來到了森林中一塊粘糊糊的空地。這兒又大又肥的水蛇在翻動著,露出它們淡黃色的、奇醜的肚皮。在這塊地中央有一幢用死人的白骨砌成的房子。海的巫婆就正坐在這兒,用她的嘴喂一隻癲蛤蟆,正如我們人用糖喂一隻小金絲雀一樣。她把那些奇醜的、肥胖的水蛇叫做她的小雞,同時讓它們在她肥大的、鬆軟的胸口上爬來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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