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長拜不起,將球踢給了郭宗誼。
郭宗誼微怔,第一次吃癟,居然是在這等無名之輩身上,暗罵了一句狡猾,淡淡開口:“你是從四品上的宣威將軍,我本無權罰你,但今日之事,自有禦史言官上書彈劾。”
王欽自是不懼什麼彈劾,他這個宣威將軍也隻是個散官階,哪怕撤了也不打緊,隻要他父親還是鄴都留守、天雄軍節度使,他的地位就穩若磐石。
王侯將相,真的有種。
見這一頁揭過,王欽便要稟告正事,他恨恨瞪了一眼地上那瘦長漢子,此事他一直不知情,還是今夜飲宴後點人時,發現少了整整一隊人,那都裡的兵馬使才細說了原委,當下他撤了兵馬使的職,便急匆匆的趕來帥堂。
為的就是把此事說清楚,撇乾淨,免得朝中有人把禍水往他阿耶頭上引。
隻聽王欽奏道:“殿下,家嚴曾數次明令軍士不得擾民,臣在途中,亦多有約束,不想還是出了此等大案,臣推測,這背後定是有人指使,否則他們不敢如此膽大妄為,視殿下、視節帥的禁令於不顧,還請殿下將犯卒交予臣,一日內,臣定叫他們開口,還殿下一個明白,還苦主一個公道!”
郭宗誼早就猜到這背後有人指使,蓋因這是個案,且犯卒都在一隊,若真是王殷禦下無方,那近千名軍士,麵對三萬羔羊般的流民,又怎會僅此一隊老鼠屎?
他一開始也懷疑過王殷,但現在看王欽這態度,似乎也是被人擺了一道,這才火急火燎的跑來要撇清楚。
王欽說完,郭宗誼蹙眉沉思,久久未語,其餘人也都屏息斂氣,靜候發落,堂上陷入死寂。
王欽心急如焚的等待著,正煎熬時,忽然,見郭宗誼哂然一笑:“他們說不說都難逃一死,背後是誰指使我也不會追究,王指揮使,還是彆費口舌了。”
王欽聞言,神色稍顯掙紮,幾息後,他滿眼複雜的一拱手,歎應道:“惹。”
正如殿下所說,不管犯卒招不招,命運都已注定,不管幕後主使是誰,隻要不會再扯上他王家,於他而言也就不重要了。
至於對殿下來說,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於眼前的局勢更有利,個中關竅,這半大小子片刻便想通了,他真的才十四歲嗎?
正感歎間,又聽郭宗誼發問:“這些人可有家眷?”
“本鎮牙兵多為孤兒,僅隊正唐峻一人成了家。”王欽指著那瘦長漢子道。
郭宗誼點頭:“我曾有言在先,敢欺民犯禁者,連坐支屬,整隊皆斬,家小充役。”
說完,深望著王欽。
王欽心神領會,叉手道:“此事臣回鎮後著即辦理。”
瞬間,唐峻麵如死灰。
打發走王欽,郭宗誼也有些倦了,他命人將這些犯卒押下,嚴加看管,明日午時,前營校場斬首示眾。
至於為什麼要放在午時,皆因午時陽氣最重,冤魂惡鬼不易凝生,曆朝如此,便要入鄉隨俗。
待堂下無人時,薛居正上前問道:“殿下是否見一見那位苦主,她還在耳室等待。”
郭宗誼略一沉吟,搖頭道:“夜已深,日後得閒再見吧。”
薛居正不依,繼續勸言:“此乃奇女子也,心誌堅韌,不讓須眉,殿下還是見一見吧。”
“我不是不見,隻是今夜不見而已,我一個黃花少年,深夜見一女子,傳出去,以後還怎麼娶人?”郭宗誼兩手一攤,頗有些無賴。
薛居正默然無語,心想在西廳早就傳遍了,你每晚都要婢女侍寢,還有臉談什麼禮儀規矩。
但也不再勸,拱拱手便退至一旁。
郭宗誼得計,斜睨他一眼,不禁莞爾,這等諍臣也有吃癟的時候。
想著,郭宗誼便要打道回府,他得回去寫上一份奏表,畢竟這十五人不在他軍中,有犯罪之實不假,但斬了也屬私設刑堂。
古時道德高於律法,他斬了這隊犯卒,自是大快人心,正正堂湟之舉,不會有人不識趣的來追究,但若不上他一表請罪,還是會落敵人以口實,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為了讓郭威看到他謙恭姿態。
自覺事已辦完,郭宗誼率著侍從便往外走,薛居正亦步亦趨的跟著,及至栓馬柱前,郭宗誼見他還粘著,忍不住問道:“跟著我作甚?”
“殿下不是要去牢裡,拷打那唐峻麼,臣自然得跟著。”
郭宗誼一臉詫異,叫道:“誰說我要去牢裡拷打那唐峻了,我這是準備回府。”
“殿下不審了?”薛居正不解問道,適才那不是為了打發王欽麼,難道殿下真的不想知道背後攛火的人是誰?
“還審什麼?”
“自然是幕後主使。”
郭宗誼搖頭。
“那殿下定然心中有數,知道是誰。”薛居正不依不饒,以答代問。
“不知道。”郭宗誼繼續搖頭,滿臉認真。
他是真的不知道,畢竟嫌疑最大的王峻,也沒那本事把手伸到王殷的內牙兵中。
“不知道,也不用知道。”見薛居正一頭霧水,他玄而又玄的補上一句。
所謂債多不愁虱多不癢,邊歸讜、楊克讓背後的那位還沒有頭緒呢,何必再費這力氣去審唐峻,徒添煩惱而已,隻要他建好新城,練好新軍,就能以不變應萬變,最後水落之時,自會石出。
薛居正更迷惑了,郭宗誼暗自好笑,薛居正這是一葉障目,不識泰山,可惜人眼前的葉子是永遠也挪不開的,隻有站得高一些,葉子才遮不住人的眼。
“想知道原因?”郭宗誼眼神閃爍著,誘惑道。
薛居正本能的覺得殿下不懷好意,但又按捺不住好奇,遲疑著,點了點頭。
“卿俯耳過來。”
薛居正連忙彎下腰,側過耳朵。
郭宗誼湊了上去,輕聲道:“因為我眼下,隻需要王峻一個敵人便夠了。”
薛居正如遭雷擊,呆立當場,這等事,居然挑明了跟他說?!
瞬間,薛居正心中悚然如刺,再看殿下,滿臉都是得計。
“夜深了,卿早些休息。”郭宗誼哈哈大笑著,率領一眾隨侍,瀟灑離開。
薛居正愣在原地,禮也忘了,良久,他才幽幽一歎,一點好奇心,徹底將自己送上了殿下的船,隻怕再難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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