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李槐一番分析,讓眾人聽得毛骨悚然,一陣沉默後,巴圖說道“如果正如玉山兄所言,我們倒也輕鬆了,明國的事我們管不了也管不起,那我們守好豐州就行了。”
“不對,建奴如果南犯,我們必須出兵,這是亂中取利的好機會,豐州太弱了,絕不能固步自封,必須利用一切機會向外發展,在京畿打幾場勝仗正好可以向大明朝廷和百姓顯示我們的存在,”李槐冷笑著繼續說道,“察哈爾不過是垂死之徒,用不了幾年就會被我們甩在後麵,大明氣息奄奄、無力進取,隻有新興的後金朝氣蓬勃、雄心萬丈,他們一定會成為我們今後最危險的敵人,必須利用一切機會打擊他、削弱他,我們做好出兵的準備吧!”
李富貴沉思著點點頭說“如果玉山說的真發生了,我們可以出兵,但必須有兩個前提,我們不能和明軍絞在一起,作戰指揮權隻能控製在我們手裡,絕不能讓明國朝廷插手,另外,我們必須拉著察哈爾人一起出兵,我們得防著他們趁機端我們的老窩,我想察哈爾汗會同意的,他不會放過這個趁火打劫敲詐明國的機會。”
“這隻是一種情況,更大的可能還是金國攻擊察哈爾和我們,我們必須做兩手準備,榆子,行軍打仗還是得靠你,你做決定吧。”鄂爾泰看著李榆一直沉默寡言,又語重心長說道,“漢民,你現在是四萬多豐州人的大統領,你必須為他們著想,有些事該放下就得放下。”
李榆痛苦地抬起頭,又站起身走了幾圈,然後麵色冷峻地對眾人說道“向豐州各千戶所、百戶所下達動員命令,豐州立即進入備戰狀態,全豐州丁壯從即日起開始整軍練兵,同時征調一千五百精銳騎兵編為三營,調丘顯、烏海和特日格分統,隨掌兵事進駐威寧海子,對以東喀喇沁方向及以北察哈爾方向不間斷派出斥候進行搜索探查,並做好遠途征戰的準備,其餘各部青壯以千戶所為單位集結待命,留守軍戶抓緊時間修繕營寨、儲備軍械、糧草。”
“我大同鎮駐防官兵願與豐州共進退,請大統領派遣軍令。”白顯誌與張傳捷互相看了一眼,同時起身向李榆請命。
“請靖邊參將與我一起聯名向大同通報軍情,請求援助,”李榆望了白顯誌、張傳捷一眼,猶豫了一下後堅定地說道,“能與兩位兄長並肩戰鬥我非常高興,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吧。”
喀喇沁青城,這是座小小的塞外土城,城內隻住了喀喇沁貴人和少量的居民,城外是喀喇沁人住牧的大草原,如今已是一片枯黃,遠處的山峰依稀可現,往年進入冬季,這裡就冷冷清清,很少見得到牧人和牛羊,但現在這裡突然熱鬨起來,大批的軍隊開到這裡,草原上各式各樣的營帳星羅棋布,金國八旗以及蒙古科爾沁、內喀爾喀、敖漢、奈曼、喀喇沁各部的旗幟在草原上隨風飄舞——金國與歸附蒙古各部完成集結後,金國大汗就帶著他們到達納裡特河收降了數千歸附的察哈爾人,然後就來到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停下不走了,下一步往哪去誰也不知道。
此時,金國天聰汗的大帳外,濟爾哈朗、嶽托、薩哈廉、德格類、豪格、阿濟格、多爾袞、杜度等一幫金國的年輕貝勒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不時向大帳門口張望幾眼,但他們什麼也不會看到,圖賴帶著幾十名白甲護軍目光冷峻地佇立於帳外,把他們與大帳遠遠隔開。大汗與大貝勒、三貝勒密議一下午了,天都黑下來了人還沒出來,幾乎所有人都在急切地等待,隻有阿巴泰和多鐸這一老一少的哥倆悠閒地蹲在地上低聲閒聊,阿巴泰繼續在抽他的粗劣煙草,勾得多鐸也犯了煙癮,時不時吸兩口鼻煙。
大帳內的氣氛非常緊張,天聰汗疲憊地斜躺在虎皮靠背上,他的臉被氣得通紅,與代善、莽古爾泰密談了大半天了,沒有談出任何結果,反而越談火藥味越重,這兩個家夥一軟一硬就是跟他作對,幸好阿敏留守沈陽,要是這三個人湊到一起更麻煩。
“這麼說,你們兩個都打算退兵,我們今年六月就談好的征伐明國之策不算數了?”天聰汗冷眼看著麵前兩人。
“當然不算數了,六月議征明之時我們倆本來就不同意,都是你的人在起哄,明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擁有百萬大軍,外有邊牆守衛、內有堅城無數,有那麼好打嗎?我們諸申才多點人口,就算我們一個人殺他們十個,最後倒黴的還是我們,而且我們遠離遼東數千裡作戰,入關後如何退出來,如果這時遼西明軍突然進攻遼東又如何救援,這些你想過嗎?”莽古爾泰理直氣壯地回答,他指著天聰汗不屑地說道,“我們關起門來說自家話,老八,你這是拿我們諸申去賭,賭贏了你就可以大權獨攬把我們老哥幾個擠到一邊去,賭輸了我們也得陪著你一塊完蛋,看看你這幾年做的事,跟一幫蒙古窮鬼打來打去,混飯吃的人越來越多,我們諸申給你賠進去多少人!現在一個牛錄湊出兩百男丁都不容易,你想把我們的家敗光啊!”
“老五,你怎麼能這樣對大汗講話,老八這個大汗當得容易嗎?他這麼辛苦還不是為了我們大金,他就是一時糊塗,你把道理說清楚了,他自然會考慮,用不著咋咋呼呼嚇唬耗子,”看到天聰汗氣得要跳起來了,代善馬上做起好人,板著臉教訓莽古爾泰幾句,接著笑眯眯地安慰天聰汗道“老八啊!二哥知道你雄才大略、誌向高遠,伐明也是想逼著明國與我們和議,以解我大金內外之困,但眼下確實不是時候,我們已經出兵半個來月了,人困馬乏、糧草不足,你怎麼和明國打?不如撤軍算了,這次咱們也沒白跑,五千察哈爾人歸附,濟爾哈朗、阿巴泰還趁機在寧錦一帶搶了些地裡的糧食,抓了三千明國人,也算是得勝而歸了,明國就先放他一馬吧。”
“二哥、五哥,現在正是伐明的好機會,察哈爾汗被我們趕跑了,毛文龍也被明國的薊遼督師殺了,我們兩翼的威脅沒有了,明國現在腐朽不堪、內外交困,而遼西明軍膽小怯弱、自求自保,其他各鎮明軍也不過是群無糧無餉的農夫而已,我們像蒙古人那樣打到他們京師城下,隻要他們服了軟以後就好辦了,”天聰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耐心說服,不過代善、莽古爾泰似乎無動於衷,他最終決定不與這兩個家夥費口舌了,揮手說道,“本汗伐明之計已定,你們先下去吧。”
代善、莽古爾泰退了出去,代善臨走還忘不了喊了一聲“老八,你可彆著急上火啊!我們可是為你好”,天聰汗擺擺手讓他倆快走,隨後召各旗貝勒覲見,在門外等候已久的小貝勒們立刻一擁而入。
“大汗,他們倆同意出兵明國了嗎?”嶽托進門就問道,天聰汗無奈地搖搖頭,嶽托氣憤地捏緊拳頭道,“我阿瑪老糊塗了,大汗用不著理他,我鑲紅旗聽大汗的,堅決出兵伐明。”
“我哥是個不明事理的粗人,不必在意他,我屬下的正藍旗牛錄也聽大汗的。”莽古爾泰的弟弟德格類也急忙表態。
“我屬下的正紅旗牛錄聽從大汗指派,”薩哈廉擠上前,他的臉激動得通紅,高聲喊道,“大汗下令出兵吧,明國皇帝昏庸、文貪武嬉,這駕破車快走不動了,我大金順應天命拯救天下蒼生,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年輕的貝勒們雄心勃勃、豪氣衝天,圍著天聰汗紛紛請戰,天聰汗滿意地笑了,朝氣蓬勃的大金如旭日東升的太陽,麵對暮氣沉沉、腐敗透頂的明國沒有什麼可怕的,下定決心打吧!天聰汗揮舞著手大聲說道“我大金討伐惡明上順天意、下應民心,傳令八旗諸軍、蒙古各部起兵南下。”
後金天聰三年(大明崇禎二年)十月二十六日,金軍兵分兩路撲向薊鎮中協的龍井關、大安口,金軍沒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左翼阿巴泰、阿濟格順利攻克龍井關,漢兒莊、潘家口駐防明軍投降,隨後右翼濟爾哈朗、嶽托攻克大安口,馬蘭營、馬蘭口、大安營、羅文峪駐防明軍投降,至此順天巡撫駐守的遵化城和薊鎮總兵駐守的三屯營完全暴露在金軍鐵蹄之下,而這時一貫兵貴神速的金軍突然停止不前,在漢兒莊一帶進入休整。十一月初四,阿巴泰、阿濟格才率領左翼金軍和歸附蒙古各部推進到遵化,非常巧合地與明國平遼總兵趙率教的四千明軍精銳騎兵相遇。
趙率教奉薊遼總督的命令急馳三晝夜到達遵化城下,人困馬乏之際與以逸待勞的金軍突然相遇,在阿巴泰、阿濟格的圍攻下,明軍全軍覆沒,趙率教陣亡,隨後金軍主力轉攻遵化,遵化隨即失守,順天巡撫王元雅自縊,緊接著三屯營失守,薊鎮總兵朱國彥自縊。
自嘉靖二十九年韃靼破關而入後,大明京畿再次遭到外敵攻掠,今年年初皇帝以閣臣韓爌、錢龍錫、李標主持大治閹黨,以“欽定逆案”列二百六十餘人,罪分六等,頒行天下,清除了奸佞小人的朝廷“眾正盈朝”,然而就是這個朝廷此時卻束手無策,首輔錢龍錫依舊老樣子侃侃而談,什麼話都說到了,卻似乎什麼話也沒說,隻有一句讓皇帝聽懂了——速招薊遼督師袁崇煥率精銳的遼西明軍入關勤王,其他閣臣則更讓人喪氣,皇帝倚重的老臣韓爌竟然沮喪地提出遷都避戰,而李標則變成了啞巴。
朝廷在一片驚慌之中於十一月初一宣布京師戒嚴,同時下詔命京畿附近各鎮明軍火速入衛勤王。皇帝像熱鍋上螞蟻急得團團轉,朝臣們卻拿不出像樣的主意,一個個縮起脖子向後躲——這時候誰敢出頭啊,駐防京師的京營號稱十餘萬人,可絕大多隻存在於名冊的紙上,人影子都找不到,想從京營湊出一萬戰兵都很難,這麼大的京師哪守得過來呀!皇帝逼急了就下令,在京官員、皇親國戚、功臣宿將各帶自己的家丁、仆役上城牆巡邏、守衛,好歹讓城牆上有點人氣。
讓皇帝欣慰的是朝中還有忠勇之士,翰林院庶吉士劉之綸、金聲主動請戰,而且上奏提議招募義勇以充官兵,並且推薦遊方和尚申甫,稱此人熟識兵法、善做火器,皇帝像撈了救命稻草一樣,立即詔準劉之綸等人招募、編練義勇,相關人等也一律超擢重用,升劉之綸為兵部右侍郎,金聲為禦史監軍,突然冒出來的和尚申甫一下子被授副總兵官銜,這夥人馬上就在京師折騰開了,京師的百姓閒散慣了,喜歡跟著看看熱鬨、叫喊幾聲,但要正經人家去當兵打仗那是絕不奉陪的,於是劉之綸隻好四處拉人頭湊數,京營的閒丁、街頭的乞丐、市井的混混搖身一變就成了他的義勇,人可以胡湊但臨時抱佛腳做火器根本不可能,金聲、申甫隻好趕做了一大堆竹木大炮,頂不頂用不知道,反正聽起來挺熱鬨,有點過年放鞭炮的感覺。
朝臣們對劉之綸、金聲這兩個暴發戶嗤之以鼻,他們很快也撈到救命稻草,德高望重又閒不住的前大學士、薊遼督師孫承宗從高陽老家跑來了,出頭鳥就是他了,朝臣們一推薦皇帝馬上決定啟用,任命孫老頭為兵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督理京師及京畿軍務,孫老頭總算有活乾了,連夜就在京師轉悠開了,不過他老人家的競爭力還是不夠,一夜之後皇帝又改主意了,詔諭剛從山海關到達薊州的薊遼督師袁崇煥提調各鎮勤王援軍,並相機行事,孫老頭在京師屁股還沒坐熱,就被皇帝趕到通州督理兵馬錢糧,可憐巴巴的孫老頭走的時候,加上隨從隻有二十七個人願意跟他,到通州的中途還跑了三個。
大同,張宗衡接到朝廷的詔令,立即驚得目瞪口呆、後悔不已,他早就應該預料到建奴可能破關而入,怎麼就光顧著與那小子較勁,沒想到通報朝廷一聲呢?要是他能把李榆和白顯誌的通報抄一份換成自己的名字快馬送報朝廷,這回他可要露大臉了。
李榆和白顯誌十幾天前就給他和滿桂來信通報了從察哈爾人那裡聽到的金軍已在哈喇嗔集結的消息,而且分析說金軍此舉必有所圖,他們的攻擊方向無非就是西進或者南下,南下攻擊薊鎮的可能性更大,李榆和白顯誌請求撥給他們一些糧餉、軍械以便備戰——自從上回給他們兩個月軍餉後,大同就沒再給過一兩銀子、一鬥米,而關內明軍多少還有點口糧和散碎銀兩發,他和白顯誌倆人一個大子得不到窮得叮當響,當兵的吃飯都是問題,無論是抵禦金軍西進還是入衛京畿,他們都是有心無力。張宗衡對李榆、白顯誌這種不給錢就不乾活的錯誤思想給予了堅決的批判——李榆、白顯誌伸手要錢的行為影響太壞,滿桂就借這個事趁機找他鬨過幾回要軍餉的事,他讓書吏回信教導這倆人,不要總想著向朝廷伸手,關外到處是土地、遍地是牛羊,你們可以自己想辦法種地、放牧啊,難道本官不給你們錢糧,你們就不活了嗎?大同沒有錢糧給你們,但隻要你們還活著就必須皇上儘忠、為朝廷效力,張宗衡還警告他們,插漢一貫詭異,他們說的絕不可當真,你們不要信謠傳謠,更不要胡思亂想,軍國大事自有皇上和朝臣們操心,你們隻要聽話就行了。
張宗衡喝退了李榆的無理要求,可沒想到金軍真的破關而入,而且快要打到薊州了,大同軍必須奉旨勤王,現在他必須找滿桂了。滿桂雖然與張宗衡關係不好,但對入衛勤王也沒什麼話好說,他本來就是吃這碗飯的嘛,滿桂實話實說,必須給士兵補發些軍餉,否則兵肯定帶不出大同,張宗衡這回通情達理,同意給出征勤王的官兵先補發一個月的軍餉,另外要求滿桂把壓餉也歸還士兵——明軍有個慣例,給士兵發餉不發全餉,而是壓一部分餉銀在上官那裡,戰前才發下去,士兵如果逃亡,這部分餉銀就予以充公,久而久之壓餉就成了軍官克扣軍餉的合法理由,幾乎每一級軍官都這樣乾,士兵通常隻能拿到餉銀的一半左右,有良心的軍官最後還能還士兵幾個錢,黑心的家夥則乾脆中飽私囊,一個大子不還,士兵被逼不過隻好逃走,那就更好了,當官的正求之不得呢,滿桂雖然貪財但也屬於有良心的軍官之列,這道理他懂,想讓彆人為你流血賣命就不能太黑心,所以馬上就一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