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第二天一大早,李榆帶著趙吉、白顯誌、那木兒和親衛營出發了,豐州的官吏和鄉親熱情地歡送自己的領袖和子弟出征,與明國不同,窮苦的豐州人希望自己的軍隊出征打仗,大批青壯外出征戰不僅可以省下糧食讓家裡的人多口飯吃,而且還有可能帶回豐厚的戰利品,至於親人可能戰死這當然會讓他們難過,但他們絕不害怕,這些年豐州死的人還少嗎,他們對生死早已麻木了。
李榆趕到威寧海子時,部隊已作好出發準備,本次出征除親衛營及丘顯、烏海和特日格三營外,還有積極求戰的張傳捷一營明軍五百人,總共二千五百人,李榆作為主將親統親衛營,趙吉為左翼翼長指揮丘顯、烏海兩營,白顯誌為右翼翼長指揮張傳捷、特日格兩營,為了保證行軍速度,除了必要的營帳、炊具和糧草外幾乎沒有輜重,每個士兵一人雙騎或者一匹戰馬加配一匹騾子、駱駝之類的牲口,在隨身武器之外另外再攜帶三鬥炒米、兩壺箭矢,明國這次巴不得他們早點走,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把答應的糧食、棉衣被和箭矢送到軍中,萬事俱備隻等著李榆下令出發了。
察哈爾的土巴濟農又竄來了,這段時間雙方往來不斷,察哈爾汗在宣府邊牆下鬨著要錢,李榆則在一邊給他暗中鼓勁,同時也威脅他不要把事情鬨大,更不要把黑手伸向大同這邊,這次大舅子和妹夫配合得還不錯,讓察哈爾汗狠撈了一把。
土巴這回是送錢來的,李榆瞟了一眼銀子,很不屑地說道“大汗就給我一千兩?他把賬算清楚沒有,我給了他多少錢糧、多少財物,就值這麼點錢嗎?他可是撈了二十八萬兩!”
“大汗窮怕了,見到銀子就舍不得放手,李榆恰就讓大汗過幾天開心的日子吧,”土巴紅著臉小聲解釋,他歎了口氣又說道,“其實大汗和我們都明白,這些錢幫不了察哈爾多久,以土默特目前的發展速度,用不了幾年就會超過察哈爾,大汗遲早會把這片草原拱手讓給你的,你又何必跟他計較。”
李榆擺擺手,換了個話題問道“大汗打算如何出兵?”
“大汗派我帶三千有馬精壯男丁跟你一塊到薊鎮邊外,其中有一千披甲兵,察哈爾目前這種情況能拿出這點力量也不容易啊,大汗還下了汗諭,這回出兵讓我老土巴聽你的,大汗心裡還是信任你的啊。”
“大汗是派你盯著我給他乾活,順便撈些戰利品,我沒說錯吧,算了,你就跟在我後麵吧。”李榆也不好多說了,察哈爾的情況確實不好,連續的征戰以及饑荒、瘟疫的反複打擊,久負盛名的科諾特鐵甲騎兵基本上煙消雲散了,能把三千精壯交到他手裡,也算察哈爾汗有誠意了。
休整一日後,豐州鐵騎在威寧海子邊誓師出征,李瑜向將士們宣布,金國暴虐不仁、野心勃勃,不討伐不足以安天下蒼生,喀喇沁背叛蒙古、甘心事仇,無恥之徒必須嚴懲,豐州此舉上應天意、下合民心,全軍將士務必努力殺敵。
那木兒隨後宣讀軍官們連夜整理出來的“記功法”和“七殺令”——白顯誌在這事上出了大力,他是老軍務,明軍的弊端最清楚,“記功法”和“七殺令”基本上以他的想法為主,參考其他軍官的意見,再由那木兒執筆而成。
豐州的“記功法”規定凡大功有三,力勉危局,反敗為勝者為首功;救援友軍、臨危敢戰者為次功;殺穿敵陣、斬將奪旗為再次攻。大功由大統領府評定,其他軍功則按軍功等級由各哨、各營自評,最後再報大統領府確認。
豐州“記功法”這次廢除了計首論功,這是李榆的意見,他認為以首級報功不僅殘酷不仁,而且會帶來殺良冒功、戰時離心的惡果,主張堅決廢除,在這一點上大家還是有分歧的,最後討論決定,廢除計首論功,但可以收集首級向朝廷報功請賞,所得的軍功和賞賜仍按豐州的記功法分配。
“七殺令”戰時即生效,抗拒軍令、不從上官者,殺;貪生怕死、拋棄同袍者,殺;不聽號令,陣前退縮者,殺;殺戮百姓、奸侮婦女者,殺;毀人房田、搶掠財物者,殺;私入民宅、尋釁擾民者,殺。
那木兒宣讀完畢,全軍將士一片肅然,李榆昂首向東一指“目標喀喇沁,出發!”
崇禎二年十二月下,這又是一個寒冷無雪的冬天,豐州鐵騎突然出現在寂靜枯黃的喀喇沁草原,已經縮在家裡過冬的喀喇沁人被驚得目瞪口呆,明國和察哈爾都被他們投靠的金國打得縮頭縮腦、自顧不暇,再說這是冬天應該很安全啊,誰會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但在草原上飄舞著的豐州黑鷹旗、明軍的紅旗還有心狠手辣的察哈爾人的戰旗告訴他們,這不是在做夢,此時的喀喇沁人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大批精壯男丁隨金國大汗入關了,留守的大多是老弱婦孺,貴人、諾顏們匆忙組織起來的抵抗,在強大的豐州鐵騎麵前,瞬間即化為齏粉。
趙吉、丘顯在這塊草原上如魚得水,他們當馬賊的時候經常光顧這裡,利用業餘時間乾馬賊的喀喇沁人早就被他們收拾怕了,草上飛趙吉、小白狼丘顯這夥人一露麵就所向無敵,不但沒人敢與他們為敵,還有一大幫乾過馬賊的喀喇沁人跟在後麵幫忙。
打順手了的豐州鐵騎越來越猖狂,一隊騎兵就敢追著喀喇沁人猛追猛打,一哨騎兵就敢去端對方一個部落,大批的喀喇沁人口、牲畜被俘獲,一直跟在後麵的察哈爾人眼紅了,殺氣騰騰地追上來加入到追殺喀喇沁人的行列。
李榆有點害怕了,命令那木兒率一哨飛虎騎四處巡查、管束軍紀,嚴格執行“七殺令”,李榆告誡軍官們,喀喇沁叛變,罪不在百姓,而在首領,切勿殺戮、擄掠百姓。
不過李榆的話惹得軍官們一陣哄笑,特日格向李榆解釋道,喀喇沁西南住的是與土默特同根同源的永邵卜人,這部分族群隨著白言台吉等首領在埃不哈河戰死已經灰飛煙滅,住在東北的則是兀良哈三衛南遷的部落,這部分喀喇沁人中有錢有牲口的都是那些部落首領、貴人們,普通部眾卻非常窮困,老百姓都逼得當馬賊了,他們哪有什麼牲口、財物,要殺要槍的目標隻能是當了叛逆的喀喇沁大小首領,誰沒事會和窮得叮當響的老百姓過不去啊。
土巴馬上表示,察哈爾人乾這個最在行,抓住喀喇沁首領、貴人馬上拖出去砍了,家產一律收繳,反正他們也是叛逆,留著還是禍患,而且這次衝著李榆的麵子,他們絕對不會禍害老百姓。
李榆想了想說“既然如此,我們就把收繳來的牲口、財物分一部分給百姓,另外再把被俘的喀喇沁人放了,我們沒糧食養活他們。”
土巴很不高興了,馬上起來反對“李榆恰,這是在打仗,做不的好人,人口、財物和牲口都是我們的戰利品,憑什麼分給他們?那些俘虜放回去再打我們怎麼辦?”
“必須這樣做!我們孤軍遠途奔襲至此,必須做到行動自如、快打快走,你要是想死就帶著你的戰利品趕路吧,”李榆冷冷地回應土巴,手一指那木兒說道,“你去取監督各部執行軍令,除了戰馬、金銀和供五天食用的牛羊,其他的都分了,告訴那些俘虜,他們回去想跟我們再打也由著他們,我豐州軍能把他們放走就能再抓他們回來。”
豐州軍在草原上連續掃蕩數日,得到了好處的喀喇沁人不怕他們了,有些膽大心黑的家夥還主動找上門來通風報信,請豐州的仁義之師收拾他們的首領或者主子,熱心的豐州軍當然願意幫忙,有這幫家夥帶路,到了地方給那些倒黴的首領、貴人們安個背叛蒙古、歸降金國的罪名拖出去宰了,然後大家一起皆大歡喜地瓜分財物、牲口,這類業務越來越多,豐州軍忙不過來了,隻好分包一些給察哈爾人,土巴得了好處樂得合不攏嘴——他也沒想到自己舍點不值錢的小財,反而撈得更多。
李榆此時卻一點不敢大意,豐州軍在金軍背後放了把火,他必須提防金軍向他撲過來,斥候的偵察範圍已擴大到四十裡,丘顯也被派到邊牆附近探查軍情,豐州軍按照計劃向邊牆小心翼翼推進,同時也做好了拔腿就跑的準備,豐州鐵騎現在有足夠的戰馬做到一人雙騎,隻要能及時發現敵人,李榆有把握溜之大吉,土巴的察哈爾人有些麻煩,總是跟在後麵磨磨蹭蹭收刮財物,實在不行就不管他們了。
喀喇沁草原被豐州軍鬨得翻天覆地,關內的戰局究竟如何卻不清楚,這讓李榆非常苦惱,路上抓到過蒙古逃兵,這些家夥也稀裡糊塗,隻是說金軍在明國京師附近打得一帆風順,還斬殺和俘虜了好幾個明國總兵,明軍嚇得都不敢出城了,金軍現在已經向東打去了,他們就是一些小兵,搶了錢財想早點回家,具體如何他們也不知道。
金軍顯然在關內占了上風,李榆不得不考慮南下的風險,白顯誌的想法倒簡單,既然來了就要到邊牆附近露個臉,好歹讓朝廷知道我們來過一趟了,最好是有點戰功報上去,以後我們對誰都有話可說。
趙吉不願冒這個風險,離邊牆越近就越危險,這兩千五百人可是豐州的絕對精銳,損失一點都是傷筋動骨的事,還是趁金軍沒做出反應,收羅些戰利品,早點撤軍回去吧。
李榆正在猶豫,丘顯回來了,一進大帳就興奮地喊道“大統領、草上飛,你們看我把誰帶回來了!”
丘顯一閃身,一老一少兩個高大魁梧的漢子出現在李榆麵前,年老的漢子笑著向李榆張開雙臂“額魯,你還記得你滿達海大叔嗎?”
“滿達海大叔、海山大哥,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們,”李榆立刻驚喜地叫了起來,隨後與兩人擁抱在一起,李榆還向帳外大喊,“孟克,你快來啊,滿達海大叔和海山大哥來了!”
孟克在帳外探頭一看,笑嘻嘻地進來照著海山屁股上就是一腳“臭小子,彆光顧著抱我的大把頭,還有我呢。”
“一陣風,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那麼欠揍。”海山鬆開李榆,把孟克按倒在地,兩人躺在地上大笑起來。
熱鬨一陣後,大家坐在一起談了起來,白顯誌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心裡還在埋怨李榆,這小子都交了些什麼人,除了我老白還算是正經人,其他儘是些韃靼、馬賊、奸商,現在又來了建奴。
李榆問起滿達海怎麼會到喀喇沁人的地盤,滿達海和海山忍不住長籲短歎,他們這些年的日子過得慘,金國的英明汗死後,他們躲在義州附近的山裡等著金國大亂,打算趁火打劫,但新即位的天聰汗沒給他們這個機會,老汗死後的混亂局麵很快就被控製住了,而且對他們這些賊盜重拳打擊,滿達海、海山一夥混不下去了,隻好帶著嘍囉和家眷向蒙古人占據的西遼河地區逃竄,誰會想到天聰汗霸氣十足,連續西征蒙古各部,蒙古人逃的逃、降的降,他們也被趕得一路逃竄,好不容易在喀喇沁同行的幫助下勉強落了腳,喀喇沁又投降金國了,他們隻好鑽進山裡東躲西藏,連凍帶餓死了好幾十口子人,被逼無奈之下滿達海帶了海山等四五十號人出了山,搜尋過冬的糧食、衣物,金軍南下入關,他們也悄悄跟在後麵,金軍他們自然不敢打,但對付帶著搶劫來的財物回家的逃兵還是有把握的,如果能遇上運送財物的車隊而且押送人員少的話,那他們就發財了,正當他們在邊牆外踩點的時候,遇上了到邊牆附近查探的丘顯那哨人馬——馬賊出身的人手法太相近了,雙方很容易就能感覺到周圍有同行。
趙吉不滿地說道“滿達海老哥,我們不是說好了,你在遼東邊外混不下去就到豐州川找我草上飛,怎麼,你看不起我,寧可帶著同族男女老少躲在山裡挨凍受餓,也拉不下麵子找我?”
“我哪裡到得了你那裡,察哈爾人隔在中間,看到我們是諸申還不一刀殺了,再說我聽說察哈爾人把豐州川也占了,我到哪去找你?”滿達海說著又轉頭看著李榆道,“額魯侄子,不瞞你說,我們是走投無路了,人也死的死、散的散,現在就百十號男丁和三百多老弱婦孺,你現在成氣候了,還願不願意收留我們?”
“大叔,你的人就是我的鄉親,彆說誰收留誰,你們來我們就一起過日子。”李榆毫不猶豫地答道。
“好,我派人回山裡把人都找來,大夥以後就跟你乾了,”滿達海高興拍著李榆的肩膀,然後嚴肅地問道,“額魯,我聽小白狼說,明國的大官請你們去救他們的皇帝,明國的事我們不想管,不過你要打建州部可不能少了我們,我們葉赫人還有海山他們哈達人與他們有血海深仇,這仇非報不可。”
李榆點了點頭,把豐州的情況以及與明國、察哈爾的關係如實告訴滿達海、海山,歎口氣說道“豐州實力太弱、舉步維艱,不得不在明國和察哈爾之間尋找活路,四貝勒這個人又是雄心勃勃,他早晚會將戰刀揮向我們,我們目前隻有借助明國、察哈爾的力量提前下手以求自保,但我們的實力太弱,怎麼個打法我還沒想好。”
“額魯兄弟,對金國不能手軟,要打就朝死裡打,我們查探過了,喀喇城那邊有一個金國的糧台,牧場上有好幾千隻牛羊還有幾百匹戰馬,土城裡應該儲備了糧食、財物,看守糧台的大多是蒙古雜丁,諸申不到百人,我們人少不敢動手,現在有你的人馬了,我們把喀喇城端了,餓死那幫的建州人。”海山捏緊拳頭叫起來。
“喀喇城的情況已經有喀喇沁人告訴我們了,我們的斥候始終監視著那裡,但我們也沒敢動手,金軍一貫以戰養戰,關內有的是糧草可以搶,拿下喀喇城不會影響金軍的戰力,反而會刺激他們向我們撲過來,我們絕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帶著牲口、輜重也無法撤退,我在等待有利時機,我不但要將喀喇城的牲口帶回去,還要保證我們的人安全撤回豐州。”李榆沉吟了一會兒又說道,“這樣吧,明天趙大哥留下,我和老白帶親衛營和張傳捷營去邊牆下走一圈,有機會我就入關看看,現在最頭疼的是在關外見不到明軍的影子,關內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我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就這樣吧,不到邊牆附近露個麵也確實不好回去跟大同的明國官員交待,”趙吉搖著頭發起了牢騷,“明軍簡直是一群廢物,關外如此空虛他們就想不到出兵擾敵,光知道躲在窩裡打爛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