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李榆剛在漢陽住下,侍衛來報湖廣巡撫宋一鶴來見,這就怪了,大明以文製武,七品禦史就能把總兵呼來喚去,李榆雖然有個爵位,但文臣從來沒當回事,封疆大吏主動拜訪倒是頭一回。
“漢民,楊閣老生前常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儀表非凡,”宋一鶴五十出頭、身材瘦小,見到李榆就喋喋不休,“本官與你同受楊閣老提攜,本屬一係,你乃陝西榆林人,本官直隸宛平人,北方人到了南方就是同鄉,你我同心則湖廣大治,本官盼你久矣!”
宋一鶴,崇禎三年舉人,為人圓滑但精明強乾,崇禎七年簡拔知縣,從此青雲直上,熊文燦總理五省軍務時提拔他做到鄖陽副使,楊嗣昌督師剿寇時又舉薦他取代方孔炤出任湖廣巡撫——舉人出身不到十年混成一方巡撫,惹得朝野上下都眼紅,巴不得他倒黴,湖廣士人還抓住他給楊嗣昌寫信避諱楊父名鶴落款“宋一鳥”的把柄,送他個綽號“宋一鳥”。宋一鶴在湖廣倍受冷落,連躲到襄陽的左良玉也瞧不起他,李榆來了更無法無天,不打招呼就占地屯田,氣得他要死,不過幕僚卻提醒說,湖廣天氣炎熱,那幫北虜熬不住,恐怕明年開春就得往回跑,他們種多少地也終歸是地方上的,犯不著計較——宋一鶴腦子靈,想起楊嗣昌曾經說過,李榆粗鄙無知,不守綱常,但極講情分,加以籠絡也能大用,於是不顧臉麵找上門。
“漢民啊,德安、漢陽兩府北倚桐柏山、南擁長江,東靠大彆山、西臨漢水,土地肥沃、河流縱橫,屯田大有可為,本官也有此心,可惜囊中羞澀,隻能靠你自籌錢糧乾了。都怪左良玉,不敢去打闖賊,卻向地方上索要糧餉,湖廣水旱成災拿不出多少錢糧,他便如流賊一般禍害百姓,本官卻奈何不了他,你須當心這個惡人。”宋一鶴進書房坐下又叨嘮起來。
“多謝大人提醒。”李榆聽明白了,宋一鶴的意思是屯田可以,但他一個子不出,另外還得幫他對付左良玉。
“漢民受命總理河南、湖廣剿賊軍務,剿賊更是大事,黃州府地處山間,與南直隸安慶府相鄰,受賊害最重,巨寇張獻忠、馬守應等盤踞於此,鳳陽總督馬士英正傾力圍剿,大同軍可與之東西夾擊大彆山之賊寇,漢民儘心剿賊去吧,屯田的事太雜,本官就受累替你打理,功勞還是你的嘛。”宋一鶴繼續說。
你幾句話就打發我進山剿賊,還一個子不掏白撿屯田的好處,當我是傻子呀——李榆心裡發火,麵無表情地答道“大人肯定還不知道,馬士英率黃得功、劉良佐等部剿賊得力,巨寇馬守應等攜革左五營與張獻忠分道揚鑣,已奔河南投靠闖賊,如此一來闖賊實力大增,南下湖廣解決糧餉已是必然,大人還是當心闖賊吧。”
“消息是否可靠?”宋一鶴大吃一驚。
李榆點點頭,消息是馬士英從俘虜口中得到的,孫伏虎正好就在軍中,立刻派提塘官送信,他也是剛得到急報——馬士英脫離豐州後官運好得驚人,同年好友阮大铖幫助周延儒起複有功,有心向周延儒謀個官職卻因名列閹黨不好辦,於是把機會讓給馬士英,老馬突然間飛黃騰達,從山東巡撫顏繼祖的幕僚搖身一變成了鳳陽總督,不過這家夥念舊情,暗中給山東屯田軍不少幫助,孫伏虎也投桃報李帶兵助剿,雙方關係一直保持良好。
“襄陽有左良玉,武昌有你,都不要緊,但承天府是恭睿獻皇帝的顯陵所在,萬萬丟不得啊,”宋一鶴焦急地踱著步,突然向李榆說,“你馬上派兵去鐘祥守顯陵。”
“流賊漂浮不定,以動製動方能取勝,一座破墳堆有什麼可守的!”李榆冷冷地答道,顯陵是世宗皇帝生父的陵墓,皇帝的祖墳跟他沒關係。
“你好大的膽子,丟了顯陵,你我都要掉腦袋!”宋一鶴叫道。
“幾塊爛骨頭而已,誰敢砍我的頭?你怕掉腦袋就自己去,我是總理剿賊軍務,剿賊才是我的正事。”
“你,你……”宋一鶴氣得說不出話,一扭身走了。
宋一鶴趕回武昌巡撫衙門,找來巡按禦史李振聲商量,倆人決定向朝廷告李榆一狀,同時奏報最新賊情,請求儘快補發湖廣官軍的欠餉——說來也怪,朝廷的遼餉一直在收,剿餉雖然於崇禎十二年停征,但隨後又開征更重的練餉,加派越重,欠餉反而越多,湖廣官軍差不多一年沒拿到餉,拖出去打仗肯定嘩變。
李榆並沒把宋一鶴當回事,他操心的是如何拉攏地方勢力,不把這幫地頭蛇拖下水,大同勢力休想在湖廣立足,第二天一大早,他和杜文煥分頭找去湖廣士人領袖賀逢聖和湖廣最大的地頭蛇楚王。
賀逢聖,武昌府江夏人氏,萬曆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才識過人、廉潔剛正,在朝野極具聲望,崇禎九年曾以禮部尚書入閣參政,十一年致仕回鄉,去年皇帝起用名德之臣,再召他入閣,老頭乾得不舒心,又於今年六月告歸,剛回家不到一個月。
接到李榆的拜帖,賀逢聖愣了好一會兒——此人與奸商、夷人、不良文人為伍,目無國法、肆意妄為,現在更混得渾身帶刺沒人敢惹,他怎麼找上門來?這種人名聲狼藉,最好不要沾邊。
賀逢聖不肯見麵在意料之中,大人物當然不會輕易見個大兵,不過我可以等,不信你不露麵——李榆想得開,坐在賀家大門的門檻上不走了。午飯時間,賀家堂屋飄出飯菜的香味,李榆也把喇布杜一哨人叫到一起,一邊啃高粱餅一邊堵著大門揚言,他敬重賀老大人,見不到麵絕不離開。這幫說夷語的光頭兵賴著不走,親友以為賀家出事了,紛紛跑來打探消息,賀家人越解釋越說不清,隻好求老爺子好歹露個麵,趕緊打發走這幫瘟神。
老爺子也很生氣,把李榆叫進堂屋問道“歸化伯,老夫與你毫無糾結,你為何領一群夷兵在門前無理取鬨?”
“那是晚輩的衛隊,絕不敢侵擾貴府,”李榆擺手否認。
賀逢聖皺了皺眉,身旁一個中年書生伏在他耳邊講了幾句,然後略帶歉意地向李榆解釋“在下尹如翁,乃老大人門下弟子,師尊耳朵有些背,請歸化伯繼續說,在下自會講與師尊。”
“如今盜匪猖獗,地方人士無不憂心,晚輩對老大人無比敬仰,想請您出麵組織士紳聯防自保,故此才鬥膽上門叨擾,請老大人見諒。”李榆說道。
“你是想拉人上船吧,可惜老夫年老體衰,無心再操持世事,你另找彆人吧!”
“晚輩的兵馬本駐關外,湖廣潮濕炎熱,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明年入夏前必須返回駐地,但湖廣匪亂不斷,解決民生非短期之功,晚輩以為湖廣的事還是湖廣人辦的好,絕非以私事勞煩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