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風疾!
李榆侃侃而談明國頑固保守、濫施苛政,惹得天怒人怨,黃河以北基本失控,其敗亡隻在朝夕,此中國治亂循環三百年一輪回之天意,非人力能挽回,明亡固然不足惜,百姓卻應儘量保全,大同努力解決民生問題,實行新政初見成效,聯邦境內連續兩年未發生饑荒,解決溫飽問題指日可待,但外部環境卻急劇惡化,直隸、陝西、河南天災人禍、流民遍地,數以百萬計的饑民將大同三麵包圍,長此以往大同很難獨善其身,新政的成果也許會毀於一旦,所以大同非常需要盟友的支持,如果清軍入關占領直隸,大同可以與清國公開結盟,共同壓迫明國朝廷退到南京,並簽訂和約承認現狀,如此一來戰端得以平息,各方勢力相對均衡,精力就不得不投向內政,黃河以北的混亂狀況和民生問題也就好解決了。
“我以為天上多幾個太陽沒什麼了不起,國家的穩定不在於皇帝、朝廷如何強大,而在於各種勢力能否相互製衡,漢人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所以治亂循環數千年,我們不走漢人的老路,統一不行就統二嘛,天下多幾個國家和平競爭、取長補短更有利於民生,”李榆滔滔不絕推銷路上悟出的道理,偷偷瞟了一眼皇帝後又說道,“大同尊奉大明皇帝,同樣也可以尊奉大清皇帝,但您不入關,那就隻能是滿洲的族長和外藩蒙古人的大汗,這個皇位名不正言不順呀,我們也沒法認可。”
這是實話,不入關不算真皇帝,李榆寫信從來稱他“四貝勒”,今天能喊阿瑪還是看在他沒擺皇帝架子的份上,大清皇帝沉思一會兒說道。“可是明國皇帝不理我怎麼辦?我把他的屁股都踢腫了,他還是把頭埋在土裡不答應和議,再說漢人都罵我們是蠻夷,不會接受我們的。”
“先占了地盤再說,大明皇帝肯簽和約,我們放他去南京,不答應就遣散朝廷和官軍,管吃管喝讓他在宮裡混吃等死,明國惡政天怒人怨,我們罷黜雜稅、加派,再多殺些貪官整頓吏治,窮老百姓肯定歡迎我們,罵我們是蠻夷的讀書人更好辦,隻要給官當,他們馬上就會效忠新朝。”
“我打你這臭小子,自己入關混得焦頭爛額,還想把我大清拖下水。”皇帝突然脫下靴子朝李榆砸去,臉上卻是笑嘻嘻的,額魯到底是自己人啊,處處為大清著想,有這套歪理邪說支持,大清可以理直氣壯把明國趕到南方,地盤、人口到手自然實力壯大,再也不用擔心明國鹹魚翻身了。不過且住,這家夥是商混的,肯定還有後手,必須先問清楚,皇帝穿上豪格撿來的靴子,一臉嚴肅說道“我看統二不如統三好,額魯,你老實說,還有其他什麼主意?”
“還是統二吧,以後豪格當皇帝,我支持他就行了,”豪格差點癱倒在地,李榆拉了他一把,然後一本正經對皇帝說道“阿瑪一定聽漢官講過北方邊患的故事,中原曆朝強盛之時無不向北開疆拓土,但皆徒勞無功,耗儘國力滅掉一股胡族,很快又有另一支胡族填補,情況反而越發糟糕,而胡族南下中原後也有同樣問題,比如北魏之與柔然、金朝之與蒙古,以史為鑒不可不防啊!阿瑪聽說過羅刹國吧,他們嗜血成性、貪得無厭,極北的蒙古部落幾乎被趕儘殺絕,西教傳教士也說羅刹國最為野蠻邪惡,他們假信西教,自立牧首不尊奉教皇,還以解救人類的救世主自居,簡直無恥之極。我們滿、漢、蒙三族雖然打過仗流過血,但在一個鍋裡吃飯總能坐到一起,羅刹國卻與我們格格不入,他們來了一定會砸我們的鍋,所以我們還應該合力對付羅刹國,否則我們南下他們也跟著南下,我們的老家可能保不住。”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阿爾津、哈寧阿遠征黑龍江,來信提過羅刹國,索倫人說這幫家夥不僅殺人,還吃人肉……”皇帝點頭說道。
“什麼,他們的手伸到黑龍江了,禍患啊,不收拾不行了!”李榆一聽就跳起來,其實人家根本沒惹招他,但土爾扈特人和西教傳教士經常在他耳邊講羅刹鬼的壞話,讓他本能地有了警覺,南下剿賊之前還安排巴圖、阿薩裡去西域,打算教訓一下羅刹鬼,這次順便想把清國的注意力引向北方,不過清國似乎也要火燒屁股了。
“你咋呼耗子呀,我聽說羅刹國遠得很,一時半時成不了氣候,不著急,慢慢來,天遠地遠的誰願意搭理他們。”皇帝滿不在乎地說道。
李榆搓著手轉了幾圈,一拍手喜滋滋地說道“有辦法了,大清國與大同聯邦、歸化同盟同時下殺邪令,滿、漢、蒙、索倫人等凡斬獲一顆羅刹鬼首級賞銀五十兩,我出這筆錢,做海貿有的是錢賺,一萬條羅刹鬼的小命不過五十萬兩銀子,這筆生意劃得來,還有,聽說興安嶺、黑龍江有金礦,把風放出去鼓勵大夥去發財,誰搶下金礦歸誰所有。”
這家夥發神經了,跟人家羅刹鬼較什麼勁,算了,我不過發道詔令,出錢的是你——皇帝很不屑地看著手舞足蹈的李榆,突然想起件大事“額魯,我大清兵占直隸,那山東歸誰呢?”
“當然歸大同呀,”李榆脫口而出,隨後有點不好意思解釋,“我得做海貿為大夥掙錢呀,再說我在山東也能把明國和清國隔開,免得你們又打起來。”
“屁話,額魯,你拉攏喀爾喀堵住我向西的通道,還想占山東不讓我向南發展,逼著我向北找羅刹國較勁,你當我是傻子呀。”
李榆嘀咕了一會兒,很勉強地說道“要不濟南府、東平府也歸您,這總行了吧?”
“暫時就這樣吧,”皇帝心裡偷樂,但還有筆賬要算清楚——他在路上遇到阿巴泰的人馬,隨同出征的各旗頭目報告,這次收獲巨大,搶了一萬多兩黃金、二百二十萬兩白銀、十幾萬頭牲畜,還帶回三十來萬人,阿巴泰卻隻交得出黃金和人口,白銀和牲畜一半也拿不出來,據他自己辯稱買大同的軍需花了一些,還有一部分不便攜帶存到額魯那兒了。皇帝很懷疑這翁婿倆合夥坑了他一把,但阿巴泰也實在不容易,入關清軍連遭大疫,僅八旗兵就死了一半,活著的人也蓬頭垢麵、破衣爛衫,簡直形同乞丐,還真不好說他什麼,阿巴泰就算了,額魯不能放過,皇帝手一伸說道“阿巴泰存在你那兒的東西呢,都給我還回來。”
“我還,不過賬要算清楚,今天談的事也要訂立約書,您派人到大同詳談吧,到時候把錢算清一並拿走。”李榆答道,其實他根本還不出來,牲畜都留在山東屯田用了,白銀也進了銀庫,到時候肯定隻能還一堆銀鈔,拖一天算一天吧。
“就依你,下個月我派人去大同。”錢進了彆人口袋不好要,皇帝懂這個理,大手一揮表示同意,然後又盯著李榆看,這家夥沒少添亂,但就是恨不起來,反而感慨自己為什麼生不出這樣兒子,尤其是幾個幼子夭折後這種感覺更強烈,他突然萌發了一個念頭,也許該給滿洲和愛新覺羅家留條後路,拍著李榆的肩膀說道“額魯,你是我的義子,又是愛新覺羅家的女婿,我不能虧待你,那個晉郡王是多爾袞瞎胡鬨,這樣吧,我封你為晉親王,賜姓覺羅,列為勳貴一等,詔書隨後補來。”
皇帝敢亂封,李榆不敢亂要,嚇得跳起來使勁推辭,不過皇帝腦子正發熱,拉著李榆的手對侍衛大喊“奴才們聽著,覺羅額魯今後就是我大清的晉親王”——這件事像場鬨劇,李榆沒有當真,皇帝當晚也後悔了,到死沒下詔書,不過將來的後果卻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中午過後,大家都覺得餓了,大人物見麵就是麻煩,一起吃喝是不可能的,索性各回本軍。皇帝心裡很滿意,就算是畫餅充饑也是大清國白撿便宜,以前隻敢入關搶一把,今後有大同幫忙就可以占地盤了,那才能做真皇帝呀;李榆也很滿意,把清國拉進關,順便還綁上對付羅刹國的戰車,三國互相製衡的態勢隱隱出現,有了寶貴的和平發展時間,大同最多二十年就能把明清兩國都甩在後麵。
送彆了皇帝,李榆正想往回走,豪格突然溜回來揮拳怒斥“你要害死我呀,告訴你,彆管閒事,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我在救你,懂不懂!你是皇上的長子,皇統的事休想躲開,大清的皇位是你的,該下手時決不能手軟,否則就等死吧,”李榆一把揪住豪格的衣領,壓低聲音給他打氣,“彆怕,有我呢,誰敢動你,我就宰了他!”
大同、大清兩國實力接近,中間還有漫長的補給線,大同軍不敢進遼東,清軍也同樣不敢進豐州,大清皇帝撈到好處,一天也不想多呆,當天便班師回朝,不過他要麵子,同時詔令驅逐大同通商大使王二順離境,雙方暫停互市直至大同認錯悔過。
大同軍同時也撤到多倫諾爾,李榆下令營兵隨趙吉、特日格返回蠻漢山大營,預備兵就地解散各自回家,並調白顯誌至獨石口署理東部行台統領,原統領薛顯光免職聽用,然後急匆匆趕往舊上都城。
金蓮川正陷入哀痛和絕望之中,察哈爾人經此一戰人口喪失大半,族中難見青壯、健婦,戰馬牲畜也所剩無幾,草原部族落到如此地步,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所有的人都在哭泣,既為死去的親人,也為今後的命運。豐州伸出援助之手,巫浪哈和察哈爾商人袞楚克趕來安撫族人,鄧若水神父還為死去的人做了祈禱,一車車豐州人捐助的糧食、衣被也陸續送到,但察哈爾人受的傷太深,撫平傷口還需要時間。
察哈爾的官員非死即傷,尤其是孔果爾沒有留下後人,整個部族幾乎處於群龍無首狀態,薛顯光這些日子一直在金蓮川處理善後,聽說李榆來了,急忙跑來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