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15
高考結束後，緊接著就是估分填報高考誌願。
李父有心無力，不能為兒子報誌願建議，於是請來了豎捺的表哥。豎捺表哥複讀了兩次高三才考上大學，對於填報誌願具有豐富的實戰經驗。
表哥去年大學畢業，去到一家廣告公司應聘設計師，那家廣告公司的經理爽快地聘用了他。當時初出校園的表哥感覺自己終於受到了賞識，因為之前他麵試了幾家廣告公司，屢屢碰壁。不過在談工資的時候，那經理就不那麼爽快了，經理顧左右而言他，說什麼“年輕人要虛心學習，先從實習生做起，公司是個很好的平台，早已名聲在外，客戶好評如潮”雲雲。
經理的話像繞了山路十八彎，表哥聽得雲裡霧裡。經理這個層次的成功人士大都言行一致，可想而知，經理年輕時定是走了不少彎路，因此說話也不自然地繞彎子。
那家公司的廣告業務廢弛已久，設計師已經很久接不到客戶訂單了，整間公司就像個植物人，半死不活地捱日子。公司的員工就好比電影《花樣年華》裡張曼玉身上穿的旗袍，換了一打又一打。
所謂經理，經理，經費自理。那經理無力開源，隻好節流，把招聘對象瞄準剛大學畢業的實習生。實習生的工資低得像掉進了絕情穀底。經理對自己一手締造的人才招聘製度讚賞有加。
表哥自命不俗，不以薪水論工作，欣然接受了。實習生的工作就是乾一些雜役比如給設計師修圖查資料，給客戶端茶倒水，給經理打印文件等等。
表哥隱瞞事實，向豎捺和李父大肆吹噓自己是知名4a廣告公司的設計師。報喜不報憂是80後的一貫作風，然而表哥的一貫作風則是——把憂報成喜。李父直誇豎捺表哥有出息，還讓豎捺向表哥學習。可見中國人認為的‘有出息’就是出門在外混給家裡帶好消息。隻不過，好消息未必是真消息。
表哥回憶起自己當初填報誌願的往事，不禁感慨萬千。他追悔不及地說“我當年就是吃了報誌願的虧，要不然我早就上重點大學了。”其實他複讀了兩年才勉強考上一個三流大學。
豎捺也為表哥的‘高分低就’感到惋惜，擔心自己重蹈覆轍，於是忙不迭地向表哥討教報誌願的技巧。
表哥點起一支煙，抽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其實每個報誌願的人想法都不一樣，有的人為了上名牌大學，寧願舍棄自己喜歡的專業；有的人隻想著能上大學就行，對選什麼專業不重視，選專業和選白菜一樣稀裡糊塗。還有的人選專業，就好比封建社會相親，未見過對方的麵，憑名字好壞和彆人的建議來判斷，最後入洞房了才知道實際情況，悔之晚矣。”表哥隻分析了報誌願的誤區，卻沒分析如何報誌願。其實表哥複讀了兩年，依然沒有學會報誌願。可見中國教育隻重視分數，而不重視興趣。
表哥這一番話就好比地方政府的會議精神，聽著句句在理，然而卻沒什麼實際用途，對報誌願毫無裨益，全是些精致的廢話。但是廢話說得動聽就容易蠱惑人心，李父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
李父為答謝表哥對豎捺的幫助，硬要表哥留下來吃飯，他還破例主動要和豎捺表哥喝兩杯。李父和表哥兩人都不勝酒力，才喝了兩杯，就醉話連篇。
表哥喝得酒酣耳熱，敞開衣領，滿嘴酒氣地說“都說生意場上是和氣生財，狗屁，其實是酒氣生財。酒色財氣嘛！我們公司經理陪客戶吃飯，都是找像我這樣酒量好的員工作陪，這樣生意才能談成。”表哥才喝了兩杯，便以為自己喝了兩瓶，直誇自己酒量好。豎捺驚歎表哥竟然取代了公關小姐的地位，連連佩服他的能力。
豎捺閱曆淺，他不明就裡地問“為什麼談生意就一定要喝酒呢？”
表哥呷了一口茶水，總結道“在酒桌上談生意最容易成功。讓客戶掏錢就好比讓他們割肉，你想想啊，在喝醉的情況下割肉當然就不覺得疼了。”
李父喝過了頭，在一旁嘖嘖稱奇“精辟，精辟啊！”李父活了半輩子，還沒有隻活了二十多年的外甥活得明白。
所謂一飲瓊漿百感生。表哥一喝起酒來話匣子就關不住，滔滔不絕“中國文化其實是酒文化，如果沒有酒，李白就沒了鬥酒詩百篇，王曦之就沒了流觴曲水《蘭亭序》，王勃就寫不出《滕王閣序》……如果沒有酒，中國文化將會多麼蒼白。還有，酒的諧音是“九”，九是中國文化中最大的數。可見，中國文化是在酒缸裡成長的。”豎捺表哥在某個雜誌上看到了這段話，喝醉之後，憑著零碎的記憶敘述，把這段對酒的見解據為已有。表哥侃完，怡然自得，男兒豪情迸發，將酒杯裡剩餘的酒一飲而儘。
豎捺暗暗佩服表哥，心想“表哥果然是上過大學的，能把酒侃出這麼多不相乾的東西來。大學生果然優於高中生，至少他們有獨立的思想和自由的精神。”他開始心向往大學。
豎捺對酒和中國文化同樣無知，酒這東西對他來說就像生化武器，嘗過其滋味才知其殺傷力。對他來說，“酒一+灑“，因為他喝酒總是一邊喝一邊灑。不過，“灑”字代表的流量還不夠大，應該是一邊喝一邊嘔吐才對，他嘔吐起來就像李賀作詩，欲嘔出心乃止。他吐後反思文字這東西最不真實，決意拆穿古代文人把酒讚為“玉液瓊漿、美酒佳釀”之類的鬼話。
表哥循循善誘地勸告豎捺“小弟，你也要學會喝酒啊，男人要有一定的酒量，以後在社會上混不會喝酒可不行。酒是拓展人脈的工具，不管以前認識不認識隻要一喝酒就認識了。”他的言外之意是有酒便有友，無酒便無友。難怪豎捺沒什麼朋友。表哥的父母當初也是這麼教導表哥的，可見這學喝酒經驗也是勤勞的中國人民智慧的結晶之一。
表哥試探豎捺“小弟，52度的你能喝多少？”
豎捺擔心自己的男性尊嚴不保，於是拍著胸脯誇口道“52度的我能喝兩瓶。”
表哥難以置信地問“真的假的？”
豎捺嘿嘿一笑，調皮地說“52攝氏度的水我能喝兩瓶。”豎捺發揚了李父不喝酒的特點，也發揚了李父耍貧嘴的喜好。可見嘴不拿來喝酒的時候，也不能閒著，必須要借助另外一件事來打發寂寞。
表哥一本正經地說“不要開玩笑了，酒場如戰場。其實在飯局上喝酒不是比誰喝得多，而是比誰讓彆人喝得多，所謂‘話說七分酒喝三分’是也，意思是自己喝三分，讓彆人喝七分，懂嗎？”豎捺裝作聽懂的樣子，在一旁連連點頭。其實表哥這番話從他左耳朵傳進去後，在腦海裡沒有停留，就直接從右耳朵出去了。
豎捺不但不喝酒，而且還抨擊酒，他常說“不管是烈酒還是劣酒，隻要經過什麼‘男人情懷，英雄氣概’等廣告詞的包裝就都變成了名酒。”他還常說“咖啡是西式中藥，啤酒是人造馬尿”。酒被他批得體無完膚，就連咖啡也無辜被株連。豎捺大有周公遺風，誌在禁酒，可惜他沒有周公的大才，寫不出《酒誥》來推行禁酒。
表哥繼續教導豎捺“在職場上混也要講策略，如果你一味奉承領導，忽略了和下級同事關係，那麼你在職場將舉步維艱；如果你隻和下級員工打成一片，而忽略了上級領導，那麼結局隻可能有一個你被上級領導打成一片片。單位裡總有一部分人在發揮承上啟下的作用。”所謂承上啟下，其實就是承上欺下——奉承上麵欺瞞下麵。表哥也許是得了什麼前輩高人指點，深諳喝酒之道，也深諳職場生存之道。
表哥不吝分享，把自己的社會經驗和盤托出。李父以前認為喝酒就是自虐，聽了豎捺表哥一番話，忽覺今是而昨非，但沒有從此愛上喝酒，而是叮囑豎捺道“要聽你表哥的話，這樣子到社會上可以少走好些彎路。”
豎捺無法辯白，隻得像應聲蟲一樣答道“嗯，啊，知道了。”他暗地裡想“不就喝個酒嗎，還在勾心鬥角，互相算計，活得真累。”其實隻要牽扯到利益，就互相算計，這是千百年來社會亙古不變的法則。
晚上表哥臨走時酒氣熏熏，滿臉通紅，像個紅燒豬頭。走起路來腳步虛浮，開摩托車也開得東倒西歪，那摩托車也像被表哥傳染了酒氣。李父本打算讓豎捺去送表哥，表哥的摩托車早已絕塵而去，消融在無垠的夜色中。
豎捺還是不會填報誌願，李父動怒“叫你好好聽你表哥的話，你就是不聽，人家不是告訴你怎樣填誌願了嗎？”
豎捺據理力爭“可他光顧著喝酒了，就是沒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