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第二天早上,豎捺隻好回學校找老師幫助。他走進班裡,隻見一大堆同學圍著方瓊,在汲取各種估分報誌願的技巧和訊息。方瓊這人肌膚豐腴,才華出眾,像唐朝仕女,不僅物質營養過剩,而且精神營養過剩,任學生們取用。
方瓊諄諄教導“語文是最難估分的科目,因為語文主觀題較多,同學們估分時不要按照自己的主觀想法估分,這樣往往會高估自己的分數。”
豎捺堅信自己這篇高考作文定能一文驚人,美中不足的是字寫得太隨心所欲,於是作文保守地估了59分。豎捺的字常寫得像尚未演變的象形文字,一個字的部首可以跑到另一個字的領土上。
以前,李父常逼迫兒子練字,並把自己擅長的書法傾囊相授。李父手書的毛筆字遠近聞名——最遠到達村子的另一頭。村裡常有慕名者前來求取——其實是慕免費之名而來,因為這一手毛筆字就像現代男科醫院的雜誌,是免費贈送的。李父不吝饋贈,自己還倒貼筆墨紙錢。可見男人的虛榮心和女人一樣,都需要用錢來滿足。李父偶爾也揀出幾幅好的用來送禮,可是後來送禮流行送錢,而且手寫的字漸漸被印刷品取代了,他的字再無用武之地,遂打算留給兒子。
可惜豎捺不擅長學習書法,他認為字是拿來用的,又不是拿來看的。他更擅長給自己潦草的字找借口“古人一定嫌一筆一畫寫字太累又太慢,於是發明了草書,一筆寫一個字,或者一筆寫數個字,這樣大大節省了書寫時間。比如張旭的《肚痛帖》就是一筆寫成的。”豎捺太過天真,高考改卷老師可沒有時間和耐心用“造字六法”對他的字逐一推敲。
豎捺的語文估了130分,這個分數把方瓊嚇了一跳。方瓊正色道“每年高考語文考130分的人沒幾個,你要不要再重新估一遍。”言外之意是不相信豎捺會成為考130分那幾個。
豎捺感覺自己受了歧視,他自信滿滿地拍胸脯保證“130,隻會高不會低。”
等到估數學、英語和理綜這幾門客觀題居多的科目時,豎捺卻變得像英國的保守黨,估分估得十分保守。他最後總分估了550分,對比往年的分數線,大概在二本線附近。
16班常常拿第一名的學生估分估了660分,這個高分足以傲視16班群學生的分數。這位資優生心比天高,是個非梧桐而不棲的鸞鳳,平素睥睨中國的普通大學,甚至連一般重點大學也一塊兒睥睨,國內大學隻青睞清華,他的誌願表上隻填報了清華,其餘全部空著。還好國外名牌大學諸如劍橋、牛津一般不直接招收中國高考考生,不然清華也不被他放在眼裡。
豎捺和這位資優生不可同日而語,他才疏誌小,心隻比腳底板高了一米多,能力更是低於海平麵,不敢對清華存覬覦之心。填報誌願時,豎捺覺得第一批本科誌願欄深似大海,他自忖不是精衛,無填海之心,全部空著沒填寫,隻把第二批本科誌願欄填得像填鴨的肚子一樣滿。
豎捺選專業跟選白菜沒什麼區彆。他估的分數不是太高,為了保險起見,把濱河大學機械設計製造及其自動化專業作為第一誌願,因為濱河大學是省內大學,隻要過了二本線就能錄取。豎捺不知道‘機械設計製造及其自動化專業’這顆“白菜”算不算好白菜,但聽名字就可以判斷一定是“白菜界”裡無與倫比的長白菜。
過了十幾天,李父從豎捺的學校得知高考成績已經下來,隻需撥打查分熱線就可以查詢。豎捺聞訊,心裡惴惴不安,畏葸不前。過了很久,他才慢悠悠地拿起電話,渾身一直在哆嗦,一緊張連查分熱線號碼都忘了。李父比兒子還心急,奪過豎捺手中電話撥了號碼。李父打了好幾次都打不通,可見熱線之“熱”。父子二人被查分這件事搞得心緒不寧,一整天都食不甘味,臥不安寢。到了傍晚,太陽快下山了,白天的熱氣也消退了,李父猜想熱線應該也退熱了,再次撥打,終於打通。
李父根據語音提示,輸入了豎捺的準考證號後,電話裡一個機械的聲音幽幽傳來“語文81分、數學……總分590分。”豎捺聽到語文分數後心涼了半截,像被雷電擊中一樣,腦袋裡“嗡嗡”地響,沒聽見後麵的聲音。
李父聽到總分,懸著的心終於安全著陸,他高興地和李母分享道“590分,上一本可能有點懸,上二本絕對沒問題了。”對於每天渾渾噩噩的豎捺來說,這個分數不啻為一個超常發揮的奇跡。
豎捺隻對自己的語文成績寄予厚望。他沒有為自己超常發揮感到高興,反而為語文不及格感到沮喪。他斷定作文肯定又被改卷老師判為跑題作文了,在心裡暗罵改卷老師水平低。豎捺自信讀書無數,語文拿個高分不在話下,然而高考改卷老師自信讀教科書無數,凡是脫離了教科書裡的作文模板均視為跑題。
豎捺心想“這幫改卷老師們估計都是應試教育的忠實信徒,八股思想的紅衣主教,他們的思維方式僵化得像岩漿覆蓋的龐貝城裡僵死的羅馬人臉上的表情。”豎捺在肚子裡替自己申辯無濟於事。最終他的高考語文成功地掛在那裡,成為建國以後又一曆史遺留問題。
高考發榜那天,義山中學打出了“恭祝我校xxx同學和xxx同學考上清華大學”的條幅。高考名師雲集的宏誌班卓見成效,培養出了兩個考上清華大學的尖子生。雖然未能奪取省理科狀元,但在這樣的小縣城已屬不易,因為清華大學在全省百萬考生中隻招收幾十個。
豎捺頭頂沒有尖子生的光環,他埋頭默默地走在校園裡。他想起自己曾在方瓊麵前拍胸脯保證自己語文能考130分,誰知成績下來後語文竟然沒有及格,他覺得無顏再見方瓊,回到學校後總擔心會碰見方瓊。忽然,他聽到背後一陣罵聲,他嚇了一跳,以為是方瓊,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家長在罵自己的兒子“小畜生,看你考的分數,連個大專都沒考上。老子一個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兒,每天拚了老命地掙錢供你讀書,你整天在學校讀的什麼書啊?讀大便呐。”那人的兒子沮喪地耷拉著腦袋,嘴角不停抽泣,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滴。
豎捺暗想“罵自己的兒子是小畜生,豈不是相當於罵自己是老畜生?現在的家長教育孩子的方法真是簡單粗暴,殊不知古人教育孩子有‘七不責’,其一就是當眾不責(在大庭廣眾之下不能責備孩子,否則容易給孩子造成心理陰影)。”
豎捺正憂心中國式家庭教育,這時焦揚從教學樓裡走出來,臉上笑嘻嘻的,看到豎捺呆立著,上前拍了他一下,問道“李大學士,你在這兒發什麼呆啊?”
豎捺見是焦揚,道“沒什麼,你考上了哪個大學?”
焦揚抑製不住興奮,回答道“我考上西北工業大學了,你呢?”
豎捺的分數離一本分數線差了幾分,可是上濱河大學這樣的普通大學綽綽有餘。豎捺揶揄道“哇,是重點大學啊。焦兄厲害!我沒你考得好,隻考了個普通大學。”
“什麼重點大學,普通大學,多庸俗啊。我覺得美女多的學校才是好學校。”焦揚矯情地說。愛情是盲目的,愛情中的男人並不盲目,焦揚有了周露西,仍然垂涎彆的美女。男人之於女人就好比老饕之於酒席,初見時垂涎欲滴,吃到嘴裡又覺得無甚稀奇,吃飽了還厭惡嫌棄。焦揚已經把周露西吃到了嘴裡,不覺稀奇,甚至已開始嫌棄,轉而開始對彆的美女垂涎欲滴了。
豎捺善意提醒“你也不怕你那位聽到了以後收拾你。”
焦揚一臉無所謂地說“她知道了又能怎樣,她連普通大學都沒考上,我們以後在不在一起還說不定呢。”
豎捺暗想“周露西不僅沒有考上大學,就連目光也沒有焦揚看得長遠。女人一旦談戀愛,果然智商就降到了零。”
豎捺雖然隻考上了普通大學,但還有很多人連普通大學也沒考上的。想到這裡,他內心平衡了許多。他這條弱肉強食生存法則的漏網之魚能夠幸存下來,全靠存著這種苟安的心理。
豎捺冒充戀愛高手,道“戀愛這種關係亦疏亦密、或遠或近,要看你想可持續發展,還是想玩玩就算。”
焦揚不屑地說“你好像很懂似的。”
豎捺心虛道“沒你懂,紙上談兵而已。”
“是紙上談情吧。”焦揚堅決拆穿。
兩人回到班裡,寧馨兒未能如願考上傳媒大學的同聲傳譯專業,也打算複讀。
豎捺在一旁安慰道“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再接再厲。”考上大學的安慰落榜的,無異於抱薪救火,火上澆油。
寧馨兒沒好氣地說“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又不是你去複讀。”
豎捺的好心被寧馨兒當成了驢肝肺,隻好緘口不言。他並沒有因為寧馨兒的話而惱怒,而是對‘站著說話不腰疼’這句話不解,因為他時常站著也覺得腰疼,在心裡尋思應該是“坐著說話不腰疼”才對啊。他琢磨了半天才搞明白——原來古人都是跪在腿上說話的,因此跪著說話時間長了腰疼。
焦揚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建議大家一起去畢業旅行以紀念高中畢業,其實他是為了慶祝自己考上了重點大學。豎捺建議去爬山,動員了寧馨兒,焦揚自然和周露西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