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在吃醋,他居然也學會吃醋了。
念中學時,沈馳言就是人群裡的焦點,他從來都是瀟灑開始,從容結束,一貫的霸道又驕傲,挽留、揣度、試探,那些細膩的心路曆程統統跟他沒關係。
他自詡瀟灑,氣概豪邁,卻不曾想,之所以會這樣,隻是不夠喜歡。
以前,他常聽朋友說,沈馳言,你不是沒有心,你隻是不夠喜歡。
當你真正遇到喜歡的人,你自然會明白,什麼是忐忑,什麼是敏感,什麼是患得患失。
你願意哄她,願意逗她,願意看她笑,也願意不計條件和原則地去原諒她。
你終會遇到這樣一個人,她是神明贈你的糖。
他的心跳忽然沉下去,變得輕而柔軟。
許汀還在為傷口喋喋不休,沈馳言卻笑了。
他想,原來,我竟是這樣喜歡你。
(75)
沈馳言說謊不臉紅,他說他那裡沒有醫藥箱,連紗布都沒有。
許汀無奈,隻能打開家門讓他進來。
小房子還像他第一次來時那樣,乾淨整潔,沙發牆上刷了黑板漆,寫著你是公主,也有騎士,隻不過要收配送費。
沈馳言挑了挑眉,沒忍住,笑了。
許汀讓沈馳言在沙發上坐下,揭開紗布看了看,還好,隻是有點滲血,不算嚴重。她從箱子裡拿出酒精、碘伏還有藥棉,說“可能有點疼,你忍忍。”
沈馳言笑起來“你拿我當三歲孩子嗎?”
還怕疼?
許汀哼了一聲,嘀咕“你不像三歲,像三歲半,說翻臉就翻臉,還得要人哄!”
許汀的動作很輕,藥棉按在傷口上,幾乎感覺不到疼。消毒、上藥,然後是紗布和膠條,許汀垂著頭,一綹細發從額角飄下來,拂過沈馳言的手腕,軟軟的,帶著香味,很癢。
沈馳言用另一隻手幫她挑開,她抬了抬頭,還他一個淺淺的笑。
沈馳言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看一個人,或者說,這樣認真地打量一個女孩。
素顏,皮膚通透,唇形微翹,像含著笑意。
很乾淨的相貌,微帶些甜,處處都與他的心意合襯。
似乎注定了她將會被他喜歡。
包紮好傷口,許汀滿意地在沈馳言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她正要邀功,抬頭的一瞬,卻直接跌進沈馳言的眼睛裡。
四目相對,小說和電影中常見的橋段,以前她從不覺得有什麼吸引力,直到——
直到身處其中。
許汀覺得那隻在阮清峋麵前走失的小鹿好像又回來了,蹦蹦跳跳,咚咚亂撞。
呼吸、心跳,同時加速,熱烈得如同燃燒。
耳畔悄無聲息,玻璃窗折射出流動的光影,落下來,投映在兩人中間,有種虛幻的美。
空靈且明亮。
沈馳言眯了下眼睛。他偏著頭,慢慢貼近,視線柔且輕軟,凝在許汀的唇上,用目光勾勒著女孩的唇形。
許汀像中了定身術,動彈不得。
她靜靜地看著,看著他靠過來,眉眼間鍍著星輝似的光。
一麵是停滯的呼吸,一麵是淩亂的心跳,她夾在其中,無從抵擋,又偷偷期盼。
兩人間的距離拉近到極致,連視線都模糊了,呼吸裡全是沈馳言身上那種好聞的味道。
許汀的睫毛顫了顫,正要合攏,恍惚間聽見一聲輕笑。
沈馳言停在距她極近的地方,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點兒笑,輕聲說“晚安,小朋友。”
然後——
然後,他就起身走了。
還細心地幫許汀關了玄關處的燈。
許汀呆坐在沙發上,有點回不過神,心跳依然淩亂,小鹿躁動不已。
手機響了一聲,有人發來視頻通話的申請。
許汀找到手機,屏幕上映出司瑤略帶困惑的臉,兩個人對視半晌,同時開口“你會在什麼情況下想要親吻一個人?”
司瑤???
許汀???
沉默三秒,兩人再度異口同聲“你什麼情況?”
(76)
司瑤險些當眾挨老爹一巴掌,麵子裡子統統掛不住,她直接回了家,把自己反鎖在臥室,彆說飯了,水都不肯出來喝一口。
女主人出差在外,家裡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保姆,隔著門板想儘辦法哄她。先前還能聽見點哭聲,後來,大概是哭累了,臥室裡徹底安靜下去。
保姆急得團團轉,扭頭去找司正奇。司正奇一顆心也懸著呢,又放不下身段,繃著臉,說“不管她,餓得狠了,她自然會出來!”
保姆歎息著想,就您閨女那脾氣,隻怕餓死了都不會出來!
正僵持著,裴景瀾提著禮品來敲門,見到司正奇直接認錯,說今天的事責任全在他,是他沒處理好私事,弄得同事失和。他會去勸勸瑤瑤,讓她不再任性。
伸手不打笑臉人,也打不了誠摯認錯的,裴景瀾一席話麵子裡子都顧全了,還給司正奇留好了台階,可謂周全至極。
司正奇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上去看看吧,你的話她大概能聽進去。”
保姆就等著這一句呢,立即帶著裴景瀾往樓上走,邊走邊囑咐“你多問問瑤瑤想吃什麼,我抓緊給她做,這都餓了一天了,身體肯定吃不消!”
裴景瀾笑著說好。
保姆把裴景瀾帶到司瑤的臥室門口,轉身回了廚房,一點兒不好奇裴醫生會用什麼方式忽悠司瑤開門,反正他總有辦法。
裴景瀾抬手敲門,故意沉下聲音,說“瑤瑤,關於那些流言,我想我需要解釋一下。”
話音還沒落地,臥室門就打開了,司瑤氣惱地瞅著他“解釋什麼!你沒做錯任何事,有什麼好解釋的!”
“與對錯無關。”裴景瀾極自然地邁步進去,邊走邊說,“我隻是不想讓你通過彆人來了解我。”
裴景瀾進了臥室,順手把一個顏團子的小擺件擱在司瑤的床頭櫃上,溫聲說“一切和我有關的事,我都會主動告訴你,不需要外人夾在中間添油加醋。”
裴景瀾是在下班之後趕過來的,時值傍晚,他站立的地方剛好有一片暖色的天光,似霓虹,映得眉眼溫潤。
司瑤忽然有些不敢看他,故意彆開視線,落在顏團子身上,有些賭氣地說“我還以為早就弄丟了。”
“怎麼會。”裴景瀾笑了笑,“即便丟了,我也會想辦法把它找回來。”
挺普通的一句話,此刻聽來,卻有種說不清的曖昧。
裴景瀾湊近一步,指尖碰了碰司瑤的臉,輕聲問“今天嚇壞了吧?”
離得近,司瑤的呼吸裡全是裴景瀾身上的味道。她盯著他喉結處的領針,囁嚅“沒嚇著,但是生氣!”
也說不清到底是在氣誰,反正就是生氣!
裴景瀾笑了笑,退開一步,手指在書桌上敲了兩下“那有沒有興趣聽一個關於童年的故事?”
“不想說也沒關係,”司瑤立即道,“我永遠相信你是好人!”
裴景瀾招招手,讓司瑤挨著他坐下,然後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說“小時候我養過一隻貓,通身雪白,皮毛很軟,摸起來手感跟摸你很像。”
司瑤正要凶他,他話鋒一轉“不過,那隻貓不到半歲就死了,餓死的。我媽媽生下我時,並沒有準備好要做一個母親,所以,她經常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兒子。她有很多朋友,喜歡出去玩,又不想帶上我,就把我鎖在衛生間裡。最長的一次,我被鎖了三天,除了冷水,什麼都沒有。我抱著那隻小貓,用手捧水給它喝,最後它還是死了。”
司瑤驚訝地抬了抬眼睛。
相識以來,裴景瀾給了她太多的溫柔與包容,在她本就美好的生活裡,又點綴了一顆星。她從來沒有想過,星星的背麵居然是這樣冷酷的過往。
裴景瀾的手一直搭在司瑤的頭頂,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她的頭發“我隻在媽媽身邊生活了六年,她就去坐牢了。偷小超市裡的麵包,被抓住,失手打死了店主,之後我的撫養權就變更到了爸爸這邊。雖然老爸並不想要我,但是我想跟著他,因為他有錢,他能讓我吃飽飯,還能讓我上學。我想讀書,念大學,去更好的地方。我想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留在原生家庭的陰影裡,沉下去,變成一攤無藥可救的爛泥。”
(77)
裴景瀾的故事不算長,算上標點符號都不到八百字,擱在作文紙上,可能隻夠寫滿半篇。司瑤卻覺得很難受,眼眶發酸。
“醫院裡的那些流言並不是造謠,大部分都是真的。”裴景瀾捏了捏司瑤的耳垂,他臉上帶著笑,眼神裡卻浮起一絲哀傷,“我的確是在那種混亂得近乎肮臟的環境裡長大,可我從來沒想過認命,我渴望能變得更好,也相信我能變得更好。”
裴景瀾捏住司瑤耳垂的手指有點抖,細微的,幾乎不可察覺。
司瑤不太會安慰人,有點無措。她抬起手,搭在裴景瀾背上,半圈半抱地摟住他,說“誰說你不好?我的裴醫生最好了,比超人還要厲害,超人會治冠心病嗎?會做搭橋手術嗎?肯定不會啊,所以,還是我的裴醫生更厲害!”
裴景瀾原本的確有些傷感,被司瑤這麼低段位地一安慰,險些笑出來。他靠在司瑤肩上,有些無奈地說“小朋友,安慰人不是這樣安慰的。”
出力還不討好,司瑤有點犯小脾氣,瞪著他“那你說怎麼樣才算安慰?”
裴景瀾抬手在司瑤的鼻尖上彈了一下,說“看著我。”
司瑤的視線隨著裴景瀾的手指移過去,與他四目相對。
裴景瀾的眼睛很漂亮,映著黃昏時的暮色,仿佛沉著鯨落的深海,明潤靜謐,光影斑駁。
司瑤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連心跳都變得很輕。
她看見裴景瀾靠了過來,呼出的氣息吐在她臉上,灼熱的,近乎滾燙。
她看見裴景瀾微微泛紅的耳根,看見他鼻梁上有一個細小的痣……
她看見了一切,卻沒有動,也沒有阻止。
於是,那個吻便落在了她唇上。
極輕的吻,貼合研磨,纏綿得近乎漫長。
裴景瀾的手搭在司瑤頸後,不許她亂動。司瑤連換氣的機會都沒有,隻能去推他,卻觸到了襯衫下堅硬的肌肉紋理。
長時間做手術鍛煉出的緊實體魄,帶著年輕男人獨有的流暢和消瘦。
像雕塑,精雕細琢,鬼斧神工,又比呆板的石像更富情調和生命的美感。
於是,滾燙的越發滾燙,熾熱的頃刻燃燒。
司瑤的腦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分崩離析,隻剩裴景瀾看向她的眼神,是唯一的火種。
(78)
你會在什麼情況下想要親吻一個人?
手機屏幕的兩端,司瑤和許汀,一對小姐妹對立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再度開口,幾乎是在同時——
許汀“你說沈馳言……”
司瑤“你說裴景瀾……”
話說到一半,兩人覺得不對勁,又同時改口——
許汀“你和裴景瀾……”
司瑤“你和沈馳言……”
算了,流年不利,今天不宜聊天。
掛斷視頻通話,各自關機睡覺,許汀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她想起沈馳言的眼睛,搭在琴鍵上的手,還有他靠過來時,淡淡的溫暖氣息……
這……這還怎麼睡啊!
許汀翻了個身,抱著枕頭趴在床上,睡裙吊帶纖細,脖頸也是細細的。耳尖上浮起糖果似的紅,她抬手揉了揉,勸自己要冷靜。
冷靜冷靜再冷靜。
目光一偏,竹蜻蜓擱在窗邊的小桌上,翅膀上映著點月光。
許汀忽然坐起來,換上t恤短褲,拿著竹蜻蜓下樓去了。
第二天,沈馳言取車時,一眼看到有個小玩意兒立在他的風擋玻璃上,紅豔豔的翅膀被風吹得旋轉不休,帶著點耀武揚威的味道。
他愣了片刻,拍照發給許汀。
s嗯?
許汀很快回複。
一隻小麵包出入平安。
沈馳言緩慢敲出一個問號。
竹蜻蜓能保平安?你確定?
哪個半路出家的業餘道士告訴你的!
沈馳言無奈搖頭,抬手將竹蜻蜓摘下來,按在了車內的儀表台上。
這麼個輕飄飄的小東西,放在外麵,走不了一公裡,就會被吹跑了。
今天做文獻抄讀,沈馳言來得早,剛拐進校門,就看見前麵人行道上有個挺眼熟的影子。
離得近,不能鳴笛,沈馳言降下車窗喊了一聲“阮清峋。”
阮清峋彎腰湊近車窗,很規矩地打著招呼“小叔叔。”
“說過八百遍,在學校彆這麼叫。”沈馳言“嘖”了一聲,“讓人聽見,還以為我留過級呢,跟侄子一塊上學!”
阮、沈兩家是遠親,沈馳言和阮清峋年紀差不多,輩分上卻高了一級。
沈馳言勾了勾鼻梁上的墨鏡,說“上車,捎你一段。”
阮清峋搖頭說不用,抬眼看見那個杵在儀表台上的竹蜻蜓,也沒細看,順嘴調侃了一句“返老還童?”
“滾蛋!”沈馳言噴他,轉頭又嘚瑟起來,“定情信物,懂嗎?”
這個曖昧的詞語讓阮清峋眉梢一挑,再度看了眼那個竹蜻蜓,看得很仔細,忽然想到沈馳言說過,他和許汀是鄰居,住在一個小區……
阮清峋也有私心和好奇心,隻不過家教太好,從來不會多問。他笑了笑,說“周六來家裡吃飯吧,新鮮的太湖蟹,你愛吃這個。”
“行啊,”沈馳言應了一聲,“我也好久沒見到棠棠了。”
停好車,沈馳言繞到食堂去買豆漿,旁邊的奶茶鋪在更換價目表,他瞄了一眼——女巫紅豆、邂逅芝士、芒果小鹿……名字取得還挺有特點。
他視線滑到最後一排,冰沙欄裡,有一款飲品叫“春天的熊”。
沈馳言目光一頓。
(79)
許汀一大早也有課,古代史,她晚上沒睡好,有點犯困。任課老師突然猛敲黑板,聲嘶力竭“主持修築都江堰的人叫李冰,誰再寫李冰冰,我就親誰!”
司瑤坐在許汀身邊,嘴裡咬著塊水果糖,搖頭歎息“好殘忍的刑罰。”
老師???
教室裡一陣哄笑。
司瑤默默立起書本擋住臉。
課間休息,司瑤趴在桌子上拉著許汀的衣袖小聲聊天,挨著教室門的同學突然回頭喊了一聲“許汀,有人找!”
許汀從後門繞出去,看見一個年輕女孩,穿著工作服,圍裙上印著奶茶店的lo。她將提在手上的袋子遞到許汀麵前,說“同學,你要的飲料。”
許汀有點蒙“我沒叫外賣呀?”
女孩核對了一下許汀的姓名和手機號碼,都對得上,她沒送錯。
店裡生意忙,女孩將飲料交給許汀便急匆匆地走了。許汀翻出小票,商品欄裡印著春天的熊,數量1。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中寫,喜歡你到什麼程度?像喜歡春天的熊那樣。
底下還有一句留言公主,今天騎士的配送費,我幫你付。
司瑤一臉好奇“誰給你叫的外賣?”
沈馳言。
許汀腦袋裡跳出的第一個名字。她拍了張照片,在微信上發過去。
一隻小麵包咦?
學物理的掃把小星星今天是國際飲料日,喝甜的,不長肉。
許汀……
我信你個鬼!
可是那個“春天的熊”,到底什麼意思啊?你隨手一挑,還是故意……
有人自旁邊走過去,許汀連忙將小票收進背包裡,做賊心虛似的,耳尖上燒出一點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