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諜影!
黃員外低垂著肥碩的腦袋,右手下意識地盤撥著佛珠手串。
與神色擔憂的左氏不同,此刻黃員外的內心則滿是震驚與疑惑。
‘這唐夫子怎敢說一個月內拿下黃田鋪?他哪來的自信?莫非這老匹夫曉得了楊總兵和呂大人在元宵節撤兵之事?’
‘怎麼可能!此事如此機密,知情者除了我以外,至少都是參將級彆以上!誰敢胡亂透露擾亂軍心?那可是要被楊總兵砍腦殼的啊!’
‘等等!莫非,是黑土嶺的陳副總兵?這也不應該啊!要說咱們撤回廣西,最頭痛的必然是陳副總兵,他若把這等秘事曝出,就不怕被獻賊反攻?’
黃員外越想越是驚疑不定,直感到汗毛都已根根倒豎。
他不確定唐夫子究竟是真知曉還是蒙的,更怕自己一旦答錯話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因為知曉廣西兵撤退之事的人本就極少,但隻有他這個知情者是來到了零陵城的,假若唐夫子真個在大年初十發行第二期軍債,且還‘大言不慚’地說一個月內拿下黃田鋪,那楊總兵知曉後會作何想?
而這正是最讓黃員外恐懼的地方!假若楊總兵知曉了定會懷疑是他向唐夫子告的密,那他豈非死無葬身之地?
這還讓不讓人活啊!黃員外的胖臉已是皺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他都快急哭了不是?
馬車行駛在顛簸的道路上,車外已是愈發喧囂,而車內的唐夫子、黃員外和左氏皆沉默不語,乖巧的小囡則已靠著左氏沉沉睡去。
唐世勳知道黃員外此刻定然在疑神疑鬼,是以並未出言催促,他自然有耐心等黃員外自己‘悟’出個所以然來。
聽著車外的喧囂聲,唐世勳知道距離門灘的路程已是過半。
他撩開車簾一角看向外邊,隻見不遠處的瀟水之畔仿若一座大工地般,不知凡幾的難民男女們拿著簡易的工具,在縣衙工房小吏們的指揮下熱火朝天地搭建著窩棚。
所有窩棚皆沿著瀟水東岸搭建,自這城南門至門灘的中間段開始,一直延續到門灘的東碼頭旁。
此時已是將近未時,寒風雖凜冽,但難民們依舊賣力地揮舞著工具,他們都知道這萬間窩棚都是活菩薩唐夫子掏銀子為他們搭建的,從湖廣中、南部甚至北部曆經艱辛逃難而來的他們,如何不感念老爺子的仁慈與恩德?
是以在前兩日唐夫子騎馬途經這一長片大工地時,所有難民皆跪在地上對唐夫子磕頭,口中說著各種感恩之語,這委實讓唐世勳心潮澎湃。
但唐世勳向來不願輕易表露自己內心的情感,是以他今日去門灘選擇了乘坐馬車,並刻意叮囑親兵們莫要透露他在馬車之內。
合上車簾後,唐世勳撚須問道“左丫頭,昨日你與許南瀟交接時,搭建窩棚的難民男女已有多少?招募的難民青壯又有多少?”
左氏聽到這‘左丫頭’三字不禁暗自鬱悶,她其實在第一日跟隨老爺子來門灘時就說過自己的芳名,但老爺子似乎沒記住,是以總叫她左丫頭。
想她都已為人婦多少年了?這丫頭二字隻在孩提時爹娘才如此叫她不是?
算了,懶得跟這老糊塗計較!左氏收斂心神,將她昨日與許南瀟交接時統計的人數娓娓道來。
至昨日中午,搭建萬間窩棚的難民計有兩千六百人,其中男子五百人,難民婦人兩千一百人。
招募的難民青壯已突破七百人,另有青壯的妻兒老小等逾四千人,不少青壯的妻女亦是在搭建窩棚的工地上乾活。
左氏說到這兒後打了兩個‘小報告’,許南瀟昨日交接之後吩咐縣衙工房的小吏,搭建窩棚最多隻要三千人,多一人都不必了,且剩下的近四百工人的位子留給男丁,不得再收婦人來做工。
再有,許南瀟還吩咐道,關於唐夫子前日提出的,給上工的難民發放一日三餐夥食之建議,不得執行!依舊為一日兩餐,即早上出工前一餐,夜晚收工時一餐。
唐世勳聽罷後不禁一聲冷哼,好你個許南瀟!這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啊?
黃員外本是一直在沉思當中,聽到這聲冷哼不禁驚醒過來。
他還以為唐夫子對他許久不答話感到不滿,於是忙恭敬地拱手笑道“夫子,在下一介草民,對那些個軍事不甚了解,不過您發行這軍債可是利民的大好事啊!就說在下,昨日認購那五張愚溪軍債雖花去了五萬兩銀子,但這五張軍債的紅利連同本金至少值八到九萬兩銀子!如此奇妙而有大利的軍債實乃前無古人之創舉!”
說到這黃員外話鋒一轉,滿臉愁容道“隻不過,即便在下不懂軍事也曉得,黃田鋪與西塘觀豈可相提並論?家兄駐守於西塘觀時,滿打滿算兵力也就一千餘人,但那黃田鋪的大營可都是楊總兵的主力,哎喲!怕是一萬精銳都不止啊!”
左氏垂首記錄著黃員外所說之話,她不禁暗自咋舌,想她前幾日陪唐夫子去富家橋營地時,曾看到過葉副將率領千騎奔騰出營,還有白家軍的千名步兵操練之場景。
當時她已是看得頭皮發麻,而那也不過隻有兩千餘士兵而已,但黃員外說黃田鋪的官兵大營有不止萬人的精銳!這豈非嚇死個人去?
唐世勳則心中冷笑,黃田鋪大營的確有楊總兵的精銳,但怎可能有上萬精銳那麼多?
他自然知道黃員外是故意誇大其詞,試探之意圖甚是明顯,但他並未順著黃員外的話頭去假裝犯愁,而是大手一揮,神色傲然地笑道“上萬精銳又如何?老夫麾下之南部防線就有上萬將士,加之道州城的申家軍,還能怕了你們楊總兵不成?”
黃員外那肥碩的臉龐一陣抖動,尷尬地訕笑不語,這老匹夫莫不是打了兩場勝仗便忘乎所以了?一把年紀的怎如此狂妄?何況這又豈是怕不怕的問題?
當然,唐夫子的這番話語也讓黃員外愈發琢磨不透了,這狂妄的老匹夫究竟知不知道楊總兵要撤離湖廣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