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轉身便出了綴錦樓。
原本關上的門在馮紫英腳步聲消失在小徑上,才有咯吱一聲悄悄打開,司棋的目光看著那黑黢黢小徑裡一點搖曳的燈籠光影慢慢消逝,神色複雜地瞅著,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不算純粹的是賈府家生子,其外祖父外祖母都是跟著邢氏從蘇州過來的。
母親嫁了秦家,而秦家秦明秦顯則算是賈府的家生子,所以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她也是賈家家生子了。
她自幼性子剛烈果敢,和平兒、襲人、紫鵑這等柔媚性子不太合得來,倒是和鴛鴦、晴雯這等都有些暴脾氣的丫鬟們頗為相投,不過鴛鴦是慧中帶烈,而晴雯則是純正的直而烈了,與她的莽而烈很有點兒相近。
雖說和晴雯在表麵上吵吵鬨鬨,不甚和睦,但是二人內心卻是都有些惺惺相惜相得相知的。
隻是她這莽烈性子卻遇上了迎春的柔弱敦厚性子,這猶如急驚風遇上了慢郎中,這等夾磨也是讓司棋吃足了苦頭,但自家小姐就是這般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任她如何勸說引導,迎春也改變不了。
也幸虧來了這位馮大爺,才使得自家姑娘有了些許敢於挑戰大老爺決斷的勇氣。
司棋知道憑著自己是外祖父外祖母和父親的身份,自家命運倒也未必就一定和自家小姐捆綁在一起,但若是迎春要嫁去孫家當主母,自己這個丫鬟則是大概率跑不掉,畢竟這是去當嫡妻,賈家這邊肯定會陪嫁一個丫鬟過去,而自己父母和外祖父外祖母肯定也會覺得自己能跟著二姑娘去孫家當主母,沒準兒也能收房,算是從下人搖身一變成主子,也是大好事。
至於說其他就不是他們考慮的事情了,但司棋卻不願意。
孫家那邊的情形她早就打聽過,那是虎狼窩,自家姑娘去了那等地方,估計熬不過兩年,沒有主家扶持,司棋也不認為能在那狼窩裡活下來,所以放迎春把一腔情思放在馮大爺身上時,她才會不遺餘力的鼓勵支持,換個丫鬟,哪個敢在這等事情上插言?不勸阻已經是不錯了。
她原本指望二姑娘若是要嫁入馮家為妾,那麼自家就可以想辦法不隨著姑娘嫁過去,但是伴隨著馮大爺譽滿京師,若說是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沒有點兒憧憬,那不可能,可真正讓她心旌搖曳的還是是那一劍能擋百萬兵和單槍匹馬赴鴻門傳奇故事今日裡在府裡邊傳開之後。
她自幼便格外仰慕崇拜那等橫刀立馬奪旗斬將的勇武豪傑,蒙古人大軍入侵,在順天府打得全城上下驚懼不安,可沒想到在永平府馮大爺卻能力挽狂瀾,一舉擊潰蒙古大軍,讓人忍不住幻想他在遷安城頭睥睨眾生的絕世風姿。
甚至連朝廷都要請馮大爺替那幾萬被俘虜的京營將士去與敵酋談判贖回事宜,那等鴻門宴,想想都讓人背心發寒,稍不留意那就是刀斧手湧出剁成肉泥的故例,但馮大爺卻能全身而退不說,還能與敵酋談妥在,這是何等英雄氣概?
正因為如此,心思浮動的她才會在不經意間被對方觸碰了少女最珍貴所在時隻是羞怒,卻沒有怒聲斥責,換了是彆人,依著司棋的性子,隻怕指甲都能撓上臉了。
馮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現經過不斷神話和發酵,已經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狀態被流傳開來,朝廷有意用永平府的勝利來振奮士氣,甚至進一步羞辱原來這幫京營將士,也很有些推波助瀾的架勢,諸般機緣也才能讓馮紫英的名聲迅速四海飛揚。
至於說這賈府中,早間和賈赦賈政的對話,自然要被那些個丫鬟仆僮添油加醋,這也是八卦故事最受人津津樂道的原因,所以當府中其他下人丫鬟們得聞時,不知道是已經被再加工幾遍的料了。
若非下人們都認識馮紫英,隻怕都要覺得是眼如銅鈴,聲如洪鐘,頭如笆鬥的巨靈神將一般的人物了。
沿著石徑漫步,馮紫英此時反而沒有那麼急切了,反正沒打算在這園子裡留宿,早一點兒晚一點兒也無關緊要了。
初冬的大觀園裡多了幾分清冷蕭索的意境,沁芳溪的水似乎卻未見小,不過再等上一個月,等到第一場雪下來時,這沁芳溪上便要開始結冰了。
若是那白雪皚皚,翠巒披秀,亭台樓榭掩映在雪景中,不知道會是一副什麼樣的景象?
從蜂腰橋望過去,秋爽齋似乎還有些燈光,興許探春還沒有休息,但隔得太遠,聽不見聲音,沿著石徑前行,瀟湘館裡黑黢黢的一片,林妹妹她們應該是都睡下了。
站在翠煙橋上,能看到怡紅院那邊燈光還亮著,甚至還能隱約聽見一些聲音,估計寶玉也是喝多了,這會子沒準兒醒來就在鬨騰呢。
一時間馮紫英有些感慨,來到這個世界一晃就是六年了,從一個稚弱幼童成長成為大周朝名動一方的士林文臣,這裡邊種種固然有自己借著先天之勢順應而為,但是自己的努力也一樣不容否認。
努力源於動力,而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奮發動力源於何處呢?
出人頭地,出將入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