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是那般高傲之人。
即便被自己說沒脾氣了,可那傲骨,可不是一個人一天裡能折斷的。
不敢….
這話彆人說朱長夜不隨想太多,可這是解縉說的。
朱長夜眼眸閃爍。
本能的,他感覺這事不大對勁。
解縉準是經曆了什麼。
朱長夜右手掐指一算。
瞬間他清楚前因後果,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重八這孩子….有時確實挺令人頭疼。”
朱長夜無奈笑著搖頭。
隨後看向旁邊解縉:“解先生,你可知道貧道的身份?真實身份。”
儘管已經明白前因後果,可直接說出來還是挺嚇人的,所以他給解縉喂話說出來。
當然,
如果解縉含糊其辭回答,甚至轉移話題等等,那就是他個人原因,朱長夜也不會繼續糾結此事,索性陪解縉繼續裝瘋賣傻下去。
“這….老道長,您看出來什麼了?”
解縉心中驚訝。
朱長夜笑道:“你的心事,已經寫在了你的臉上。”
臉上?
解縉錯愕,而後慘然苦笑:“原來如此,果然我還是不適合藏匿心事。”
“知道什麼,經曆什麼,都會寫在臉上,這或許也是陛下把我送去江西的原因,是讓我去曆練,學人心,也學為官之道,為人之道。”
“但願….我這朽木,不會辜負陛下的期待。”
解縉極為感慨。
而後深吸口氣,他目光灼灼看著朱長夜:“老道長,您….您老,是太上皇吧?”
朱長夜對此並不意外,淡淡點頭:“嗯。”
此刻,
儘管已經從朱元璋那裡,知道朱長夜是太上皇,可聽到本人承認,解縉還是感覺不可思議。
太上皇….這可是活了,足足破一百年了啊!
簡直和長生者一樣。
不….
或者說,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長生者!
解縉不由想起民間那些傳聞,以及昨日都是太上皇身份,特地向許多熟人打聽太上皇的仙人事跡。
救起太孫,治好皇後。
不是仙人,能辦到如此?
“呼….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啊。”
不管是仙人身份,還是太上皇身份。
解縉心中補了一句。
他深吸口氣,目光認真打量著朱長夜,打量著朱長夜的全身。
是想要尋找出,朱長夜與普通人不一樣的地方。可是怎麼看都和一個老頭子差不多,可怎麼就能活破一百年了?
“老道長,民間傳您是仙人,您….難道真是?”
解縉再次詢問。
朱長夜笑了一聲,回道:“民間如何說,是百姓們自己的判斷,包括我是不是仙人,也該交由你來判斷。”
朱長夜賣了個關子。
越是神秘的身世,越是讓人好奇與經常想起。
有時候雙方互為敵人,還會因為那不知情的身世,從而投鼠忌器。
未知,永遠是最令人敬畏與在意的。
他不告訴解縉真相,讓解縉自己猜,也是打著這個主意。
朱長夜很看好解縉。
而此一去江西,不知何年何月回來,有的人一年變化都極大,更彆提這未知年限。
有許多少年壯誌淩雲,途中也會因為美色財帛懶惰等等,消磨了初心。
解縉也有可能如此。
解縉此去江西,自己這個神秘身世,來自朱家,可以讓他時刻想著應天府那兒,朱家有位老祖很看重他,等著他學成歸來,輔佐朱家。
“老道長,您….我認為您老是仙人。”
解縉目光認真道。
朱長夜並不在意,笑著轉移話題:“想來是重八那孩子,告訴你有關於我的身份,那孩子也真是的,有些事就不該說。”
解縉聞言,嘴角一抽。
能如此嫌棄陛下,還有些寵溺的態度。
估計這世間,也就太上皇您一人敢如此了。
解縉不敢回答。
這畢竟事關陛下,他身為臣子可不敢胡亂編排。
兩人說話間,餛飩已經吃完了。
朱長夜起身,將解縉送到通淮門外。
解縉給朱長夜行禮,模樣恭敬到了極致。
這麼大的禮,一時間讓朱長夜有些接受不了。
朱長夜笑道:“解先生,你是官,我雖為太上皇可卻是人們認為死去了,當不得真,現在我隻是一介道士,不必給我行這麼大禮。”
解縉執拗的脾氣又上來了:“太….老道長,這是禮法。”
他本來想喊太上皇,可剛才吃餛飩時,朱長夜和他說過,他更喜歡老道長這個稱呼。
朱長夜翻了翻:“這是哪門子的禮法?咱大明興尊卑貴賤,目前你是官貧道是民,你給貧道行禮,在伱們讀書人來看,不正是亂了尊卑?”
“沒亂!真沒亂!您老太上皇身份擺著呢!”憋了許久,解縉才滿臉通紅的哼哧道。
他雖然迂腐,但也知道錦衣衛遍布整個應天府,說不定這會兒他和朱長夜對話,暗中就有幾名錦衣衛盯著。
而事實上,
也確實如此。
暗中還真有錦衣被盯著,帶隊的還是錦衣衛使毛驤。
此刻。
朱長夜也不想和他,繼續掰扯禮法這件事。
“解先生,貧道有些事,想和你交待一下,你若能聽得下去就聽,聽不下去可以當貧道沒說。”
解縉肅穆,身子站得筆挺:“我願聆聽言語。”
朱長夜歎口氣道:“解先生,貧道隻是隨口說說,你大可不必如此慎重,好似我在給你訓話一樣。”
朱長夜真是有些感慨,這才僅僅過了一夜,這個眼高於頂桀驁不馴的解縉,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固然有他罵醒解縉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太上皇這層身份。
一層身份,就讓人無比恭維。
或許….這正是世人們,趨之若鶩追逐名利的最大原因,渴望收獲彆人的敬畏,從而滿足內心的欲望。
解縉依舊筆挺的站著,禮法這塊,從來都是解縉的底線。
尤其聽到朱元璋說這是太上皇之後,解縉更加肅穆恭敬,即便在私下,他也不敢有一絲絲僭越。
朱長夜也不願去糾正他了,開口道:“你要用心去揣摩,重八那孩子給你下放的原因。”
“貧道直言,他下放你的原因有很多,而最主要原因還是培養你。”
解縉聞言,隻覺得與榮有焉,就連身子都挺直幾分:“下官,在此感謝陛下信任,也感謝老道長您的點撥!”
他知道這是朱元璋培養自己,昨夜已經想通透了,但這是太上皇在說,就如此的去回答了。
朱長夜看在眼裡,笑道:“解先生還是厲害,才一天時間,就學會一些為人之道。”
“解先生,還請暫且去江西好好磨煉,等你歸來之日,或許….會成為雄英那孩子手中最鋒利的劍。”
解縉微微錯愕:“老道長,您老….是否有些高估我了?”
朱長夜搖頭:“老頭子我一把年紀,很多事都忘了,很多事也不能做了,但看人這事,隨年齡增大而更看的準。”
“那邊….江西那邊,若是遇到難題,可寫信給我,重八那孩子很忙可能顧及不上你,但貧道可以。”
解縉深吸口氣:“多謝老道長。”
朱長夜點點頭,接著繼續道:“在這期間,解先生,你首先需要做的,不應該是去監察政事,而是要學會如何為官。”
“在你學會做官的同時,你還要試著去想,怎麼樣去學會圓滑的做事和做人,遇到事情之前,不要總想著開口,多在心裡想想在開口。”
“百言百語,不如一默。”
朱長夜笑笑:“當然了,貧道也就是隨口說說,貧道相信解先生理解的,一定比貧道通透,獻醜了。”
等朱長夜說完。
解縉突然愣住了,有些吃驚的看著朱長夜,喃喃道:“真是親爹親兒子,和陛下說話那口吻,都一模一樣.…”
朱長夜沒聽清,問道:“怎麼了?”
解縉搖搖頭:“沒啥,在下記住了,定會好生揣摩,不負期望!”
剛才朱長夜這番話,不就是洪武老爺子的翻版麼?
老爺子在自己臨走前,也和自己交代過意思差不多的言語!
隻不過老爺子的話更直白,更居高臨下,相較於老爺子來說,朱長夜的話,則更具有藝術性,同樣的意思,到朱長夜嘴裡,就更能令人感到容易接受。
而且教育他叮囑他之前,還是先說江西有事,可以寫信找他幫忙。
這說出來讓人舒心,讓人舒心之後,才說出那些教誨話語。
太上皇說話藝術,可比老爺子更厲害啊。
解縉深有感觸。
解縉抬頭看了看天,對朱長夜抱拳道:“老道長,在下要上路了。”
朱長夜點頭:“一路平安。”
他衝解縉招招手,轉身離去。
解縉望著朱長夜離去的背影,躊躇良久,再次行禮:“老道長,晚輩解縉,告辭!”
而另一邊。
朱長夜在回去的路上,始終尋思著一件事。
去見兒子朱元璋。
兒子現在都和外人說他太上皇的身份了,朱長夜在想著,自己繼續藏下去是不是沒啥意思?
特彆是老二死後,
這骨子念著親情的心,就更加濃鬱。
“得找個時間,去看看這重八這孩子了。”
朱長夜笑了一聲,漸行漸遠。
.
…….….….….….
東宮。
今日朱元璋處理完上午政務,又跑來東宮看那暖棚了。
老爺子終究農家人出身,現在那暖棚是一種新奇的種菜方法,他好奇,也期待。
更是始終念著。
這也是許多農家子的心態,種下菜後自己的菜若有成長,都會很高興,而且還會經常念著。
看完菜,
朱元璋發現這些菜,比上次看成長更好了,說不定近日都能結果。
“老爹,您老方法真好。”
朱元璋由衷笑道。
隨後來到旁邊的涼亭坐下,還沒坐一會,他就看到涼亭桌上有紙張。
“這是,嗯?咱爹的字跡。”
“看來是雄英帶回來的,這臭小子也真是,爹交給他的東西,竟然敢到處亂放,都不好好收拾。”
朱元璋暗碎了一聲朱雄英,隨後打開查看是寫啥東西。
很快,他從開始的輕浮目光變得凝重,被紙張上的內容給深深吸引住了。
朱元璋眼眸微眯:“改大明驛站策.…”
他來了興趣,繼續認真看了下去。
“大明有驛一千五百餘處,用來傳遞公文接待過往官員,一驛有驛丞,吏員並幫工,小驛數十人,大驛數百人,還有馬匹軍械牲畜夥夫。”
嗯?
有意思!
朱元璋嘴角勾起笑容,咱爹對這些調查的倒是很精確嘛。
“國朝初年,朝廷有雲,非軍國大事不得用驛,驛站隻為官府所用,但各地情況不同,驛站亦有不同。”
“北方邊塞之地,戰事頻發,驛站自不能對百姓開放,可是南方諸地,國泰民安,朝廷耗費錢糧供養驛站,豈不大材小用乎?”
朱元璋點點頭,這話說的倒也在理。
北疆的驛站作用多大,朱元璋心裡有數。
不過相較於北疆來說,南方太平之地的驛站,著實有些閒置耗費錢財。
“江南之地富饒,天下商貿頻繁,南方諸地除運河外,商隊往來亦繁多,若驛站可開設商業用途,為百姓傳遞信件,為商旅提供住處,為貨物提供倉儲,竊以為,其收入少言三十萬兩白銀打底!”
朱元璋看到這裡,突然瞪大眼睛,有些目瞪口呆的倒吸涼氣起來!
他拿著紙張的手有些顫抖,深吸一口氣之後,才定住心神。
老爺子從沒有如此失態過,但這可是涉及到朝廷開源之策,他如何不激動!
片刻之後,朱元璋穩住心神,便繼續朝下看去。
朱元璋看到書房梨木桌上散亂的紙張,麵色從起初的隨意,到現在漸漸凝重,呼吸粗重。
朱元璋凝眉,眼中露出複雜光芒。
朝廷缺錢,這是人所共知的事。
朱元璋泥腿子出生,在踱定士農工商的社會等級之後,他心裡不是不知道,在他抓起農耕稅收之後,就意味著他徹底放棄了商業稅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