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子丁勉自進廳後從未出過一句聲,這時突然厲聲問道“你識不識得曲洋?”他
話聲洪亮之極,這七個字吐出口來,人人耳中嗡嗡作響。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身材本已
魁梧奇偉,在各人眼中看來,似乎更突然高了尺許,顯得威猛無比。劉正風仍不置答,數
千對眼光都集中在他臉上。各人都覺劉正風答與不答,都是一樣,他既然答不出來,便等
於默認了。過了良久,劉正風點頭道“不錯!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識得,而且是我生平
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霎時之間,大廳中嘈雜一片,群雄紛紛議論。劉正風這幾句
話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各人猜到他若非抵賴不認,也不過承認和這曲洋曾有一麵之緣,萬
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魔教長老是他的知交朋友。費彬臉上現出微笑,道“你自己承認,
那是再好也沒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當。劉正風,左盟主定下兩條路,憑你抉擇。”劉
正風宛如沒聽到費彬的說話,神色木然,緩緩坐了下來,右手提起酒壺,斟了一杯,舉杯
就唇,慢慢喝了下去。群雄見他綢衫衣袖筆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動,足見他定力奇高,在
這緊急關頭居然仍能絲毫不動聲色,那是膽色與武功兩者俱臻上乘,方克如此,兩者缺一
不可,各人無不暗暗佩服。費彬朗聲說道“左盟主言道劉正風乃衡山派中不可多得的
人才,一時誤交匪人,入了歧途,倘若能深自悔悟,我輩均是俠義道中的好朋友,豈可不
與人為善,給他一條自新之路?左盟主吩咐兄弟轉告劉師兄你若選擇這條路,限你一個
月之內,殺了魔教長老曲洋,提頭來見,那麼過往一概不究,今後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
弟。”
群雄均想正邪不兩立,魔教的旁門左道之士,和俠義道人物一見麵就拚你死我活,
左盟主要劉正風殺了曲洋自明心跡,那也不算是過分的要求。
劉正風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淒涼的笑容,說道“曲大哥和我一見如故,傾蓋相交。他
和我十餘次聯床夜話,偶然涉及門戶宗派的異見,他總是深自歎息,認為雙方如此爭鬥,
殊屬無謂。我和曲大哥相交,隻是研討音律。他是七弦琴的高手,我喜歡吹簫,二人相見
,大多時候總是琴簫相和,武功一道,從來不談。”他說到這裡,微微一笑,續道“各
位或者並不相信,然當今之世,劉正風以為撫琴奏樂,無人及得上曲大哥,而按孔吹簫,
在下也不作第二人想。曲大哥雖是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潔,大有
光風霽月的襟懷。劉正風不但對他欽佩,抑且仰慕。劉某雖是一介鄙夫,卻決計不肯加害
這位君子。”
群雄越聽越奇,萬料不到他和曲洋相交,竟然由於音樂,欲待不信,又見他說得十分
誠懇,實無半分作偽之態,均想江湖上奇行特立之士甚多,自來聲色迷人,劉正風耽於音
樂,也非異事。知道衡山派底細的人又想衡山派曆代高手都喜音樂,當今掌門人莫大先
生外號“瀟湘夜雨”,一把胡琴不離手,有“琴中藏劍,劍發琴音”八字外號,劉正風由
吹蕭而和曲洋相結交,自也大有可能。
費彬道“你與曲魔頭由音律而結交,此事左盟主早已查得清清楚楚。左盟主言道
魔教包藏禍心,知道我五嶽劍派近年來好生興旺,魔教難以對抗,便千方百計的想從中破
壞,挑撥離間,無所不用其極。或動以財帛,或誘以美色。劉師兄素來操守謹嚴,那便設
法投你所好,派曲洋來從音律入手。劉師兄,你腦子須得清醒些,魔教過去害死過咱們多
少人,怎地你受了人家鬼蜮伎倆的迷惑,竟然毫不醒悟?”定逸師太道“是啊,費師弟
此言不錯。魔教的可怕,倒不在武功陰毒,還在種種詭計令人防不勝防。劉師弟,你是正
人君子,上了卑鄙小人的當,那有甚麼關係?你儘快把曲洋這魔頭一劍殺了,乾淨爽快之
極。我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千萬不可受魔教中歹人的挑撥,傷了同道的義氣。”天門道人
點頭道“劉師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所共知,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你隻須殺
了那姓曲的魔頭,俠義道中人,誰都會翹起大拇指,說一聲‘衡山派劉正風果然是個善惡
分明的好漢子。’我們做你朋友的,也都麵上有光。”劉正風並不置答,目光射到嶽不群
臉上,道“嶽師兄,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這裡許多位武林高人都逼我出賣朋友,你
卻怎麼說?”嶽不群道“劉賢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輩武林中人,就為朋友兩脅插刀,
也不會皺一皺眉頭。但魔教中那姓曲的,顯然是笑裡藏刀,口蜜腹劍,設法來投你所好,
那是最最陰毒的敵人。他旨在害得劉賢弟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包藏禍心之毒,不可言喻
。這種人倘若也算是朋友,豈不是汙辱了‘朋友’二字?古人大義滅親,親尚可滅,何況
這種算不得朋友的大魔頭、大奸賊?”群雄聽他侃侃而談,都喝起彩來,紛紛說道“嶽
先生這話說得再也明白不過。對朋友自然要講義氣,對敵人卻是誅惡務儘,哪有甚麼義氣
好講?”
劉正風歎了口氣,待人聲稍靜,緩緩說道“在下與曲大哥結交之初,早就料到有今
日之事。最近默察情勢,猜想過不多時,我五嶽劍派和魔教便有一場大火拚。一邊是同盟
的師兄弟,一邊是知交好友,劉某無法相助那一邊,因此才出此下策,今日金盆洗手,想
要遍告天下同道,劉某從此退出武林,再也不與聞江湖上的恩怨仇殺,隻盼置身事外,免
受牽連。去捐了這個芝麻綠豆大的武官來做做,原是自汙,以求掩人耳目。哪想到左盟主
神通廣大,劉某這一步棋,畢竟瞞不過他。”群雄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心中均道“原
來他金盆洗手,暗中含有這等深意,我本來說嘛,這樣一位衡山派高手,怎麼會甘心去做
這等芝麻綠豆小官。”劉正風一加解釋,人人都發覺自己果然早有先見之明。
費彬和丁勉、陸柏三人對視一眼,均感得意“若不是左師兄識破了你的奸計,及時
攔阻,便給你得逞了。”劉正風續道“魔教和我俠義道百餘年來爭鬥仇殺,是是非非,
一時也說之不儘。劉某隻盼退出這腥風血雨的鬥毆,從此歸老林泉,吹簫課子,做一個安
分守己的良民,自忖這份心願,並不違犯本門門規和五嶽劍派的盟約。”費彬冷笑道“
如果人人都如你一般,危難之際,臨陣脫逃,豈不是便任由魔教橫行江湖,為害人間?你
要置身事外,那姓曲的魔頭卻又如何不置身事外?”
劉正風微微一笑,道“曲大哥早已當著我的麵,向他魔教祖師爺立下重誓,今後不
論魔教和白道如何爭鬥,他一定置身事外,決不插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費彬冷笑
道“好一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我們白道中人去犯了他呢?”
劉正風道“曲大哥言道他當儘力忍讓,決不與人爭強鬥勝,而且竭力彌縫雙方的
誤會嫌隙。曲大哥今日早晨還派人來跟我說,華山派弟子令狐衝為人所傷,命在垂危,是
他出手給救活了的。”此言一出,群雄又群相聳動,尤其華山派、恒山派以及青城派諸人
,更交頭接耳的議論了起來。華山派的嶽靈珊忍不住問道“劉師叔,我大師哥在哪裡?
真的是……是那位姓曲的……姓曲的前輩救了他性命麼?”
劉正風道“曲大哥既這般說,自非虛假。日後見到令狐賢侄,你可親自問他。”費
彬冷笑道“那有甚麼奇怪?魔教中人拉攏離間,甚麼手段不會用?他能千方百計的來拉
攏你,自然也會千方百計的去拉攏華山派弟子。說不定令狐衝也會由此感激,要報答他的
救命之恩,咱們五嶽劍派之中,又多一個叛徒了。”轉頭向嶽不群道“嶽師兄,小弟這
話隻是打個比方,請勿見怪。”嶽不群微微一笑,說道“不怪!”
劉正風雙眉一軒,昂然問道“費師兄,你說又多一個叛徒,這個‘又’字,是甚麼
用意?”費彬冷笑道“啞子吃餛飩,心裡有數,又何必言明。”劉正風道“哼,你直
指劉某是本派叛徒了。劉某結交朋友,乃是私事,旁人卻也管不著。劉正風不敢欺師滅祖
,背叛衡山派本門,‘叛徒’二字,原封奉還。”他本來恂恂有禮,便如一個財主鄉紳,
有些小小的富貴之氣,又有些土氣,但這時突然顯出勃勃英氣,與先前大不相同。群雄眼
見他處境十分不利,卻仍與費彬針鋒相對的論辯,絲毫不讓,都不禁佩服他的膽量。
費彬道“如此說來,劉師兄第一條路是不肯走的了,決計不願誅妖滅邪,殺那大魔
頭曲洋了?”
劉正風道“左盟主若有號令,費師兄不妨就此動手,殺了劉某的全家!”費彬道
“你不須有恃無恐,隻道天下的英雄好漢在你家裡作客,我五嶽劍派便有所顧忌,不能清
理門戶。”伸手向史登達一招,說道“過來!”史登達應道“是!”走上三步。費彬
從他手中接過五色令旗,高高舉起,說道“劉正風聽者左盟主有令,你若不應允在一
個月內殺了曲洋,則五嶽劍派隻好立時清理門戶,以免後患,斬草除根,決不容情。你再
想想罷!”劉正風慘然一笑,道“劉某結交朋友,貴在肝膽相照,豈能殺害朋友,以求
自保?左盟主既不肯見諒,劉正風勢孤力單,又怎麼與左盟主相抗?你嵩山派早就布置好
一切,隻怕連劉某的棺材也給買好了,要動手便即動手,又等何時?”費彬將令旗一展,
朗聲道“泰山派天門師兄,華山派嶽師兄,恒山派定逸師太,衡山派諸位師兄師侄,左
盟主有言吩咐自來正邪不兩立,魔教和我五嶽劍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劉正風結交匪
人,歸附仇敵。凡我五嶽同門,出手共誅之。接令者請站到左首。”
天門道人站起身來,大踏步走到左首,更不向劉正風瞧上一眼。天門道人的師父當年
命喪魔教一名女長老之手,是以他對魔教恨之入骨。他一走到左首,門下眾弟子都跟了過
去。嶽不群起身說道“劉賢弟,你隻須點一點頭,嶽不群負責為你料理曲洋如何?你說
大丈夫不能對不起朋友,難道天下便隻曲洋一人才是你朋友,我們五嶽劍派和這裡許多英
雄好漢,便都不是你朋友了?這裡千餘位武林同道,一聽到你要金盆洗手,都千裡迢迢的
趕來,滿腔誠意的向你祝賀,總算夠交情了罷?難道你全家老幼的性命,五嶽劍派師友的
恩誼,這裡千百位同道的交情,一並加將起來,還及不上曲洋一人?”劉正風緩緩搖了搖
頭,說道“嶽師兄,你是讀書人,當知道大丈夫有所不為,你這番良言相勸,劉某甚是
感激。人家逼我害曲洋,此事萬萬不能。正如若是有人逼我殺害你嶽師兄,或是要我加害
這裡任何哪一位好朋友,劉某縱然全家遭難,卻也決計不會點一點頭。曲大哥是我至交好
友,那是不錯,但嶽師兄何嘗不是劉某的好友?曲大哥倘若有一句提到,要暗害五嶽劍派
中劉某那一位朋友,劉某便鄙視他的為人,再也不當他是朋友了。”他這番話說得極是誠
懇,群雄不由得為之動容,武林中義氣為重,劉正風這般顧全與曲洋的交情,這些江湖漢
子雖不以為然,卻禁不住暗自讚歎。嶽不群搖頭道“劉賢弟,你這話可不對了。劉賢弟
顧全朋友義氣,原是令人佩服,卻未免不分正邪,不問是非。魔教作惡多端,殘害江湖上
的正人君子、無辜百姓。劉賢弟隻因一時琴簫投緣,便將全副身家性命都交給了他,可將
‘義氣’二字誤解了。”
劉正風淡淡一笑,說道“嶽師兄,你不喜音律,不明白小弟的意思。言語文字可以
撒謊作偽,琴簫之音卻是心聲,萬萬裝不得假。小弟和曲大哥相交,以琴簫唱和,心意互
通。小弟願意以全副身家性命擔保,曲大哥是魔教中人,卻無一點一毫魔教的邪惡之氣。
”嶽不群長歎一聲,走到了天門道人身側。勞德諾、嶽靈珊、陸大有等也都隨著過去。
定逸師太望著劉正風,問道“從今而後,我叫你劉賢弟,還是劉正風?”劉正風臉
露苦笑,道“劉正風命在頃刻,師太以後也不會再叫我了。”定逸師太合十念道“阿
彌陀佛!”緩緩走到嶽不群之側,說道“魔深孽重,罪過,罪過。”座下弟子也都跟了
過去。費彬道“這是劉正風一人之事,跟旁人並不相乾。衡山派的眾弟子隻要不甘附逆
,都站到左首去。”
大廳中寂靜片刻,一名年輕漢子說道“劉師伯,弟子們得罪了。”便有三十餘名衡
山派弟子走到恒山派群尼身側,這些都是劉正風的師侄輩,衡山派第一代的人物都沒到來
。費彬又道“劉門親傳弟子,也都站到左首去。”向大年朗聲道“我們受師門重恩,
義不相負,劉門弟子,和恩師同生共死。”劉正風熱淚盈眶,道“好,好,大年!你說
這番話,已很對得起師父了。你們都過去罷。師父自己結交朋友,和你們可沒乾係。”米
為義刷的一聲,拔出長劍,說道“劉門一係,自非五嶽劍派之敵,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哪一個要害我恩師,先殺了姓米的。”說著便在劉正風身前一站,擋住了他。丁勉左手
一揚,嗤的一聲輕響,一絲銀光電射而出。劉正風一驚,伸手在米為義右膀上一推,內力
到處,米為義向左撞出,那銀光便向劉正風胸口射來。向大年護師心切,縱身而上,隻聽
他大叫一聲,那銀針正好射中心臟,立時氣絕身亡。劉正風左手將他屍體抄起,探了探他
鼻息,回頭向丁勉道“丁老二,是你嵩山派先殺了我弟子!”丁勉森然道“不錯,是
我們先動手,卻又怎樣?”
劉正風提起向大年的屍身,運力便要向丁勉擲去。丁勉見他運勁的姿式,素知衡山派
的內功大有獨到之處,劉正風是衡山派中的一等高手,這一擲之勢非同小可,當即暗提內
力,準備接過屍身,立即再向他反擲回去。哪知劉正風提起屍身,明明是要向前擲出,突
然間身子往斜裡竄出,雙手微舉,卻將向大年的屍身送到費彬胸前。這一下來得好快,費
彬出其不意,隻得雙掌豎立,運勁擋住屍身,便在此時,雙脅之下一麻,已被劉正風點了
穴道。
劉正風一招得手,左手搶過他手中令旗,右手拔劍,橫架在他咽喉,左肘連撞,封了
他背心三處穴道,任由向太年的屍身落在地下。這幾下兔起鶻落,變化快極,待得費彬受
製,五嶽令旗被奪,眾人這才醒悟,劉正風所使的,正是衡山派絕技,叫做“百變千幻衡
山雲霧十三式”。眾人久聞其名,這一次算是大開眼界。嶽不群當年曾聽師父說過,這一
套“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乃衡山派上代一位高手所創。這位高手以走江湖變戲法賣
藝為生。那走江湖變戲法,仗的是聲東擊西,虛虛實實,幻人耳目。到得晚年,他武功愈
高,變戲法的技能也是日增,竟然將內家功夫使用到戲法之中,街頭觀眾一見,無不稱賞
,後來更是一變,反將變戲法的本領滲入了武功,五花八門,層出不窮。這位高手生性滑
稽,當時創下這套武功遊戲自娛,不料傳到後世,竟成為衡山派的三大絕技之一。隻是這
套功夫變化雖然古怪,但臨敵之際,卻也並無太大的用處,高手過招,人人嚴加戒備,全
身門戶,無不守備綦謹,這些幻人耳目的花招多半使用不上,因此衡山派對這套功夫也並
不如何著重,如見徒弟是飛揚佻脫之人,便不傳授,以免他專務虛幻,於紮正根基的踏實
功夫反而欠缺了。劉正風是個深沉寡言之人,在師父手上學了這套功夫,平生從未一用,
此刻臨急而使,一擊奏功,竟將嵩山派中這個大名鼎鼎、真實功夫決不在他之下的”大嵩
陽手”費彬製服。他右手舉著五嶽劍派的盟旗,左手長劍架在費彬的咽喉之中,沉聲道
“丁師兄、陸師兄,劉某鬥膽奪了五嶽令旗,也不敢向兩位要脅,隻是向兩位求情。”
丁勉與陸伯對望了一眼,均想“費師弟受了他的暗算,隻好且聽他有何話說。”丁
勉道“求甚麼情?”劉正風道“求兩位轉告左盟主,準許劉某全家歸隱,從此不乾預
武林中的任何事務。劉某與曲洋曲大哥從此不再相見,與眾位師兄朋友,也……也就此分
手。劉某攜帶家人弟子,遠走高飛,隱居海外,有生之日,絕足不履中原一寸土地。”丁
勉微一躊躇,道“此事我和陸師弟可做不得主,須得歸告左師哥,請他示下。”
劉正風道“這裡泰山、華山兩派掌門在此,恒山派有定逸師太,也可代她掌門師姊
作主,此外,眾位英雄好漢,俱可作個見證。”他眼光向眾人臉上掃過,沉聲道“劉某
向眾位朋友求這個情,讓我顧全朋友義氣,也得保家人弟子的周全。”定逸師太外剛內和
,脾氣雖然暴躁,心地卻極慈祥,首先說道“如此甚好,也免得傷了大家的和氣。丁師
兄、陸師兄,咱們答應了劉賢弟罷。他既不再和魔教中人結交,又遠離中原,等如是世上
沒了這人,又何必定要多造殺業?”天門道人點頭道“這樣也好,嶽賢弟,你以為如何
?”嶽不群道“劉賢弟言出如山,他既這般說,大家都是信得過的。來來來,咱們化乾
戈為玉帛,劉賢弟,你放了費賢弟,大夥兒喝一杯解和酒,明兒一早,你帶了家人子弟,
便離開衡山城罷!”陸柏卻道“泰山、華山兩派掌門都這麼說,定逸師太更竭力為劉正
風開脫,我們又怎敢違抗眾意?但費師弟刻下遭受劉正風的暗算,我們倘若就此答允,江
湖上勢必人人言道,嵩山派是受了劉正風的脅持,不得不低頭服輸,如此傳揚開去,嵩山
派臉麵何存?”定逸師太道“劉賢弟是在向嵩山派求情,又不是威脅逼迫,要說‘低頭
服輸’,低頭服輸的是劉正風,不是嵩山派。何況你們又已殺了一名劉門弟子。”
陸柏哼了一聲,說道“狄修,預備著。”嵩山派弟子狄修應道“是!”手中短劍
輕送,抵進劉正風長子背心的肌肉。陸柏道“劉正風,你要求情,便跟我們上嵩山去見
左盟主,親口向他求情。我們奉命差遣,可作不得主。你立刻把令旗交還,放了我費師弟
。”劉正風慘然一笑,向兒子道“孩兒,你怕不怕死?”劉公子道“孩兒聽爹爹的話
,孩兒不怕!”劉正風道“好孩子!”陸柏喝道“殺了!”狄修短劍往前一送,自劉
公子的背心直刺入他心窩,短劍跟著拔出。劉公子俯身倒地,背心創口中鮮血泉湧。劉夫
人大叫一聲,撲向兒子屍身。陸柏又喝道“殺了!”狄修手起劍落,又是一劍刺入劉夫
人背心。
定逸師太大怒,呼的一掌,向狄修擊了過去,罵道“禽獸!”丁勉搶上前來,也擊
出一掌。雙掌相交,定逸師太退了三步,胸口一甜,一口鮮血湧到了嘴中,她要強好勝,
硬生生將這口血咽入口腹中。丁勉微微一笑,道“承讓!”定逸師太本來不以掌力見長
,何況適才這一掌擊向狄修,以長攻幼,本就未使全力,也不擬這一掌擊死了他,不料丁
勉突然出手,他那一掌卻是凝聚了十成功力。雙掌陡然相交,定逸師太欲待再催內力,已
然不及,丁勉的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壓到,定逸師太受傷嘔血,大怒之下,第二掌待再擊出
,一運力間,隻覺丹田中痛如刀割,知道受傷已然不輕,眼前無法與抗,一揮手,怒道
“咱們走!”大踏步向門外走去,門下群尼都跟了出去。陸柏喝道“再殺!”兩名嵩山
弟子推出短劍,又殺了兩名劉門弟子。陸柏道“劉門弟子聽了,若要活命,此刻跪地求
饒,指斥劉正風之非,便可免死。”
劉正風的女兒劉菁怒罵“奸賊,你嵩山派比魔教奸惡萬倍!”陸柏喝道“殺了!
”萬大平提起長劍,一劍劈下,從劉菁右肩直劈至腰。史登達等嵩山弟子一劍一個,將早
已點了穴道製住的劉門親傳弟子都殺了。
大廳上群雄雖然都是畢生在刀槍頭上打滾之輩,見到這等屠殺慘狀,也不禁心驚肉跳
。有些前輩英雄本想出言阻止,但嵩山派動手實在太快,稍一猶豫之際,廳上已然屍橫遍
地。各人又想自來邪正不兩立,嵩山派此舉並非出於對劉正風的私怨,而是為了對付魔
教,雖然出手未免殘忍,卻也未可厚非。再者,其時嵩山派已然控製全局,連恒山派的定
逸師太亦已铩羽而去,眼見天門道人、嶽不群等高手都不作聲,這是他五嶽劍派之事,旁
人倘若多管閒事,強行出頭,勢不免惹下殺身之禍,自以明哲保身的為是。
殺到這時,劉門徒弟子女已隻剩下劉正風最心愛的十五歲幼子劉芹。陸柏向史登達道
“問這小子求不求饒?若不求饒,先割了他的鼻子,再割耳朵,再挖眼珠,叫他零零碎
碎的受苦。”史登達道“是!”轉向劉芹,問道“你求不求饒?”劉芹臉色慘白,全
身發抖。劉正風道“好孩子,你哥哥姊姊何等硬氣,死就死了,怕甚麼?”劉芹顫聲道
“可是……爹,他們要……要割我鼻子,挖……挖我眼睛……”劉正風哈哈一笑,道
“到這地步,難道你還想他們放過咱們麼?”劉芹道“爹爹,你……你就答允殺了曲…
…曲伯伯……”劉正風大怒,喝道“放屁!小畜生,你說甚麼?”史登達舉起長劍,劍
尖在劉芹鼻子前晃來晃去,道“小子,你再不跪下求饒,我一劍削下來了。一……二…
…”他那“三”字還沒說出口,劉芹身子戰抖,跪倒在地,哀求道“彆……彆殺我……
我……”陸柏笑道“很好,饒你不難。但你須得向天下英雄指斥劉正風的不是。”劉芹
雙眼望著父親,目光中儘是哀求之意。劉正風一直甚是鎮定,雖見妻子兒女死在他的眼前
,臉上肌肉亦毫不牽動,這時卻憤怒難以遏製,大聲喝道“小畜生,你對得起你娘麼?
”劉芹眼見母親、哥哥、姊姊的屍身躺在血泊之中,又見史登達的長劍不斷在臉前晃來晃
去,已嚇得心膽俱裂,向陸柏道“求求你饒了我,饒了……饒了我爹爹。”陸柏道“
你爹爹勾結魔教中的惡人,你說對不對?”劉芹低聲道“不……不對!”陸柏道“這
樣的人,該不該殺?”劉芹低下了頭,不敢答話。陸柏道“這小子不說話,一劍把他殺
了。”史登達道“是!”知道陸柏這句話意在恫嚇,舉起了劍,作勢砍下。劉芹忙道
“該……該殺!”陸柏道“很好!從今而後,你不是衡山派的人了,也不是劉正風的兒
子,我饒了你的性命。”劉芹跪在地下,嚇得雙腿都軟了,竟然站不起來。群雄瞧著這等
模樣,忍不住為他羞慚,有的轉過了頭,不去看他。劉正風長歎一聲,道“姓陸的,是
你贏了!”右手一揮,將五嶽令旗向他擲去,左足一抬,把費彬踢開,朗聲道“劉某自
求了斷,也不須多傷人命了。”左手橫過長劍,便往自己頸中刎去。便在這時,簷頭突然
掠下一個黑衣人影,行動如風,一伸臂便抓住了劉正風的左腕,喝道“君子報仇,十年
未晚,去!”右手向後舞了一個圈子,拉著劉正風向外急奔。
劉正風驚道“曲大哥……你……”
群雄聽他叫出“曲大哥”三字,知道這黑衣人便是魔教長老曲洋,儘皆心頭一驚。
曲洋叫道“不用多說!”足下加勁,隻奔得三步,丁勉、陸柏二人四掌齊出,分向
他二人後心拍來。曲洋向劉正風喝道“快走!”出掌在劉正風背上一推,同時運勁於背
,硬生生受了丁勉、陸柏兩大高手的並力一擊。砰的一聲響,曲洋身子向外飛出去,跟著
一口鮮血急噴而出,回手連揮,一叢黑針如雨般散出。丁勉叫道“黑血神針,快避!”
急忙向旁閃開。群雄見到這叢黑針,久聞魔教黑血神針的大名,無不驚心,你退我閃,亂
成一團,隻聽得“哎唷!”“不好!”十餘人齊聲叫了起來。廳上人眾密集,黑血神針又
多又快,畢竟還是有不少人中了毒針。混亂之中,曲洋與劉正風已逃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