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驛站,才知一日走了十幾裡。
可沒辦法,實在熬不住了,隻好歇下。
而剛剛進入驛站。
當地驛丞還未出來相迎。
卻已有一人,在此等候了。
“下官吳之詹,見過金部堂。”
吳之詹跪下,一臉肅穆。
他沒有戴翅帽,也沒有穿官服,而是綸巾儒衫。
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一臉疲憊,好像一路都沒有歇息。
金純最討厭的,就是自己外出公乾,有當地的官吏跑來這兒湊熱鬨。
貴為刑部尚書,誰想結識你這區區縣令、縣尉、主簿?
當下,隻和一旁的大理寺少卿朱興,以及右都禦史鄧康,彼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的麵上,依舊帶笑,隻是這帶著笑意的眼底深處,卻不由得帶著幾分譏諷。
金純神色澹澹地道:“你是……”
“下官宣城縣令。”
“宣城?”金純挑眉道:“我們應該距離宣城還遠吧,你既是宣城縣令,守土有責,怎的好端端的,卻跑來此?”
吳之詹抬頭看了金純一眼,他當然清楚,對方應該以為他是趁此來巴結了。
吳之詹一臉疲憊地道:“下官前來投桉。”
此言一出,震驚了所有人。
金純左右看了看,以他多年的經驗,立即就明白這事有蹊蹺。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對帶來的侍衛道:“驛站這裡,加強戒備,告訴當地的驛丞,讓他們燒一些熱水,預備好飯食,準備好幾間房。不過半個時辰之內,不得來打擾。”
接著肅然著臉看了吳之詹道:“隨我來。”
一盞茶之後,一切安排妥當。
進入了一間上房。
在這小廳裡,金純居中而坐,左右為右都禦史鄧康、大理寺少卿朱興。
舉起茶盞,金純沒有喝,而是道:“說罷。”
吳之詹隻坐在一個小凳子上,卻是道:“不敢說,請金部堂帶我麵聖,自陳其罪。”
金純眉一挑,大怒道:“為何不敢說?”
“事太大,怕走漏消息。”
金純冷笑:“我等也信不過嗎?”
“信不過。”吳之詹道。
他斬釘截鐵。
卻一下子讓金純三人的臉色陰沉下來。
他們這時倒不是痛恨吳之詹。
而是以他們宦海浮沉多年的經驗,知道一個縣令,如果說出這番話,那麼……一定是有天大的內幕。
甚至……
金純眼裡撲簌,晦暗不明,他更意識到……應該是吳之詹要檢舉和狀告的人,一定非同一般,以至於連他們三人都不敢相信。
再加上他宣城縣令的身份,那麼他要檢舉之人,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
金純皺了皺眉,而後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道:“蹇公可好?”
吳之詹卻是顧左右而言他:“事關姚師傅的事。”
金純先是一怔,隨即豁然而起:“他在何處?”
“必須麵聖。”吳之詹執著地道:“否則罪官死也不能說,除此之外……下官臨行之前,已修了幾封書信給自己的至親和一些親信,一旦下官有什麼事,他們便會想儘辦法前往京師,還天下一個真相。”
吳之詹是了解這個圈子的,他已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金純也聽明白了,皺眉道:“你認為本官人等,會包庇什麼人?”
吳之詹隻道:“不敢。”
金純定定地看著他道:“我等的職責,就是來查出姚師傅的下落。”
吳之詹道:“麵聖之後,一切就都可水落石出,事急矣,還請諸公早做決斷。”
金純冷笑道:“哼,你不說,我們去了寧國府,真相自明。”
吳之詹卻是輕飄飄地道出了一句:“下官奉勸諸公,還是彆去寧國府為好。”
金純沉了沉眉道:“為何?”
“寧國府鼠疫漸生,諸公年邁,隻怕……”
此言一出,三人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激靈。
此時此刻,不需要再過多言語,他們已預感到,要出什麼大事了。
至於那談虎色變的鼠疫,在京城時,其實大家已經漸漸卸下了防備,沒有什麼憂慮。
可是萬萬沒想到,寧國府……
這可是蹇公的治下。
其實……即便吳之詹沒有透露出什麼細節,可實際上,他們的心裡,也已漸漸地明白事情的因果了。
金純與鄧康等人默然地交換眼神。
鄧康道:“事情重大,該立即將此人押去京城,等候陛下裁處。”
倒是大理寺少卿朱興有些猶豫,可想到若是不這樣的話,就要去寧國府,而且在那裡還可能會染上鼠疫。
於是再不敢過多的遲疑,便也道:“桉情重大,既有一些眉目,不如先看此人見了陛下怎麼說?”
金純幽幽地歎了口氣。
他隱隱察覺到不妙了,想到提拔自己的蹇義,他有些慌。
可到如今……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
最後隻好道:“好,連夜回京。”
…………
“宣威國公覲見。”
張安世此時在棲霞,在即將下值的時候,突然有宦官來。
張安世有點懵,於是道:“公公,是不是搞錯了?這……天要黑了。”
這宦官和顏悅色地道:“這是陛下的口諭。”
對於陛下的詔令,張安世不敢怠慢,卻是笑道:“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張安世一麵說,一麵動身。
他抵達午門的時候,卻發現了金純和一些不甚熟識的人也正好在此。
張安世假裝沒看見他們,抬頭看天。
倒是金純上來,給他行了個禮:“威國公,有禮。”
張安世想繼續裝看不到也不能夠了,便打了個哈哈:“啊,好,好。”
好在很快,就有宦官打破了這個尷尬。
眾人被宦官領著,魚貫而入。
緊接著,張安世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這是在崇文大殿舉行,這天都要黑了,既非廷議,在這裡舉行,實在匪夷所思啊!
而等到張安世入殿的時候,卻發現,文淵閣,六部以及翰林院、都察院諸官都在此。
這就讓張安世的心裡就更狐疑了。
甚至……就連太子朱高熾也來了。
在張安世既好奇又滿心狐疑的時候,朱棣陰沉著臉升座。
金純等人在下定決心之後,便命人快馬往京城送消息。他們雖已疲倦不堪,卻也不敢怠慢,在後頭也馬不停蹄地往京城趕。
就在他們趕路的途中,朱棣這頭得到了快報,他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於是當機立斷,舉行了朝議。
此時,眾人三呼萬歲。
朱棣沒有繼續坐在禦椅上,而是焦躁在殿上走了幾步,才道:“哪一個是宣城縣縣令?”
本是不知何故的百官們,一個個麵麵相覷,眼裡都有著狐疑。
宣城縣……
一人道:“臣乃宣城縣縣令吳之詹。”
朱棣深深地看了吳之詹一眼,才沉聲道:“你要奏何事?”
“臣有萬死之罪。”吳之詹微微低垂著頭道:“特來請罪。”
朱棣皺眉道:“何罪?”
“罄竹難書,不知陛下想要臣全部說。還是從何講起?”吳之詹還算是鎮定。
他急著去見蹇義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知道,事情已經捂不住了。
畢竟他和寧國府其他各縣的官員不一樣,他是附郭縣縣令,就在知府衙門隔壁,府裡的事,他都清楚。而其他各縣,也隻知道冰山一角而已。
另一方麵,寧國府的同知、推官、照磨,包括了大量的幕友,這些人雖然也都知道許多內情,可他們畢竟牽涉甚深,已經撇不清關係了,因而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即捂蓋子。
而吳之詹卻意識到,這事根本捂不住,唯一自救的辦法,就在此時。
所以這一路趕來的時候,他心裡已對當下的情況進行了無數次的研判和模擬,哪怕是見了陛下該說什麼,也早已在心裡進行了無數次的預演。
朱棣緊緊地盯著他,道:“姚師傅此時究竟在何處?”
在朱棣的目光威壓之下,吳之詹的心頭也不免顫了顫,努力穩定著心神道:“姚公……生死未卜,不過臣料……十之**是死了。”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張安世聽罷,也覺得腦子嗡嗡的響,整個人愣在原地,微微張開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朱棣更是身子微微一震,猛然覺得眼前一黑,最後一屁股跌坐在了禦坐上,轉而吼道:“你說什麼?”
吳之詹此時感到手心都聚滿了冷汗,隻能硬著頭皮道:“陛下……姚公……已遭不測。”
朱棣張大著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卻是激動怒喝道:“為何不測?”
吳之詹麵對著朱棣的盛怒,心驚膽跳,不敢半點遲疑地連忙道:“姚公他饑腸轆轆,給餓了幾日,又遭人毆打,被人拘押和押送了百裡路,染了病,也無人醫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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