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歌!
諾達再溜回宴席之時,已過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
“做了旗長,果然架子大了,這麼多貴人舉杯交涉,你遁到哪裡躲了這麼久?”靼敕族族長莫依頓提著酒壺,陰陽怪氣攔住他,開了口。
“不過是酒量不濟,出去吹吹風罷了。”諾達仍是毫無波瀾,謙遜的厲害,不似方才麵對賀蘭公主那般老辣算計。
“嗬小心吹壞了身子。”莫依頓自己斟飲了一杯,斜睨了他一眼便離開了,諾達的離席他看的真切,他悄悄遠遠尾隨其後,直至見他從後門出去斜插入了另一大宅的後門。為此,他還特意繞到街上逛了一大圈,才赫然發現,那是賀蘭公主去世的駙馬爺姬府荒置的宅子,與它背靠背正是如今的公主府!
這時,他才明白,諾達是以姬恒為媒進而討好的太子!一時間竟有些後悔,自己從前對姬恒的小覷,否則旗長之位怎會便宜那個不起眼的小族繼主!
莫依頓左思右想了一晚上,依照從前靼敕族的地位,自然要更與賀蘭公主府往來密切些,於是沒有猶豫,第二天便準備厚禮及拜帖先行秘密送達公主府,而他本人至半夜也穿著黑色鬥篷前去拉攏關係。
賀蘭公主也是一夜未眠,她被諾達威脅至此,又有要命的把柄落入他手,眼下牢裡的傅長敘和那本記載區區一千兩黃金的賬簿已不再重要。目前,當務之急就是要在諾達離開雲京之前除掉他,以絕後患,而如今莫依頓的誠心投靠,無疑是個絕好的機會。
說來這夏季的節慶竟然這樣的多,端午之後,雲京迎來了三年之中最為重要的日子。
作為鑄劍之都的雲京,每三年都要在夏至這一天舉辦新鑄刀劍開鋒大典,世稱含光大典,以三年一出大師親鑄的利刃聖器為首,與其餘二十八柄禦台劍府打造的兵器一道共同開鋒。
這聽起來非常腥汗的場麵,然而,卻被慣以肅穆冷峻著稱的北淩皇室操辦的異常端雅。
說是劍刃開鋒,其實不過是走個過場。
鑄劍師早就在禦台鍛打修治過千般。而這場盛宴,也與這些個終日與碳木,淬火,如星般的鐵花為伴的男人無關,取而代之的卻是剛及笄的少女。
古老的北淩國本就勤兵黷武,因此他們認為,陽盛至極的利刃雖在戰場可斬殺惡靈仇魄,但難免殃及無辜及同袍,因此需經女子的陰柔加以約束控製,所以,刀劍開鋒需由處子之血祭奠劍靈,以祈求利刃守心,悲憫無辜弱小。
這聽起來雖有些荒謬,但世代傳承,便也成為北淩國的神聖傳統。
久而久之,人們便將奉禮的少女視為福吉之人,親切的稱作嘉柔子,是世家高門、甚至皇室貴族爭相迎娶的上選,而首席奉禮的女子更是福吉之極,稱作嘉魁,經北淩皇帝特批,擁有自主擇婿的特權。
所以,伴隨含光大典而生的是非常嚴苛的吉女選拔。嘉柔子不看出生,但必須家世清白、知書達理,除此之外,更是要在生辰八字上與利刃鑄成的時辰相生相克,與紫延殿的龍格相融相合才得以入選,而嘉魁之位較之嘉柔子,則更重視門楣,唯有符合三代忠烈的世家女子才可擔任。
因此,在北淩,無論是普通人家還是勳爵世家,誕下鱗兒便是走參軍封將加爵的大路,但若能生下嘉柔子或是嘉魁,便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走的也是平步青雲的人間捷徑。
顧予初對含光大典本沒有什麼興趣,到是對那三年一出的大師之鑄頗為好奇。可讓她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這次的含光大典她竟然被破例被列為嘉柔子,為一把古劍開鋒。
她剛還在琢磨紫延宮的用意,束淵便也得了消息,特意跑來取笑她一番。
“嘉柔子,嗬,賀蘭公主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束淵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倚靠在顧予初驛館廂房的門簷上,吊兒郎當的說道。
賀蘭公主皇恩正盛,繼端午節慶之後,今年的含光大典也由她奉命主持。而她一主事,便捧出了鑄劍山莊三十年前舊鑄但未曾示人的月癸雙劍,對外宣稱兩位女將軍,剛柔相濟,女中豪傑,唯有她們才能壓的住雙劍的戾氣。
“我這樣的,難不成比不上那些個柔柔弱弱的嘉柔子?”顧予初挑了挑眉,笑道。
“醒醒吧。”束淵翻了個白眼,一口啐掉狗尾巴草,“有那閒工夫,不如想想那個女人到底再搞什麼鬼。”
“月癸雙劍到底是什麼?”顧予初懶得與他打嘴仗。
“世人傳言,那兩把長劍為陰陽交界之時淬火而成,因為戾氣太重,多年未尋得命格相生相克的女子,故一直未敢開鋒。”
“我和單明曦到底屬什麼樣的命格?”顧予初無奈的聳聳肩。
“命格這東西你也信?嘉魁,不過是紫延宮拉攏世家的手段罷了,今朝需要你效忠,便給你一個好名聲,而嘉柔子不過是為了撫平民心,為了表麵的公允,編出來的平民之家的鳳凰夢。”束淵一語道破天機。
“謔,你倒是看的明白。那你再說說,那個女人到底在打我什麼主意?”
“不知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大典當天你的禮程絕沒有那麼順利。”
“閉著眼睛都能想到。”顧予初擺了擺手,“得了,左右還有幾天,我處處小心便是了。”
於是,她打發了弟弟出了驛館,轉頭去了諾達的院子。自那日淩不惑的突然而至,她無聲的選擇,想來不用她再多做解釋。諾達似乎也很是識趣,竟然沒有再來打擾她。
就在昨天,她收拾衣物,偶然間發現了端陽節慶那日諾達給她的帕子,想來也不願再與他有過多得糾纏,便洗乾淨了準備還給他。
顧予初心裡是矛盾的,巽影是否參與驛館行刺,諾達與東啟的關係她都沒有弄清楚,本想著利用一下諾達對她莫名的好感和關懷查探?真相,可他那張與啟幀一般無二的臉,不僅是淩不惑心裡的刺,也讓顧予初非常的忐忑。她太知道患得患失的憋屈和苦悶,也虧欠淩不惑太多太多,所以不想讓這個男人再為她神傷。左右自己都沒有腦子可以玩弄感情,不如坦然一點,況且接近真相還有很多辦法。
正在她琢磨該如何自然的開口,躺在院子裡大樹下乘涼諾達的主動打了招呼。
“將軍。”
顧予初點點頭,這樣的稱呼,沒了親昵,她很是滿意,於是便直接從袖口拿出了那方帕子。
“喏。”
“什麼意思?”諾達似乎沒反應過來。
“還你,洗乾淨了。”
“一方帕子而已,扔了算了。”男人臉色並不好看,眯著眼睛假裝懶洋洋的說道。
“勞煩大人自己動手。”顧予初並未置氣,隻是將那帕子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旁擺著茶水的桌案上,隨後便退了出去。
諾達猶豫了很久,忍著不去瞅一眼那方秀有塗朗族族徽又沾染那個女人味道的帕子,徑直回了屋子,直至聽見院子裡有人打翻茶水,他才跑了出來,眼見青色的緞子被茶水染濕了大片,連忙拾了起來。
打翻茶水的小丫鬟剛剛做事不久,見狀非常驚恐,連忙叩頭認罪。
“罷了。”他微微斂了斂怒的臉色,便遣來近身隨從,命他速去清洗乾淨。
還完手帕,算是表明了自己劃清界線的意思,顧予初提前安排好驛館下夜的巡防,便騎馬回了靖川王府。
送來含光大典禮柬的內監說,為了區分遴選的嘉柔子,她和單明曦出席可不拘統一的衣著裝扮,這讓顧予初頓時覺得輕鬆一大截,即便大典當日有無法預知的陰謀在等著她,穿自己的衣服,也好過粉妝豔抹的出席先讓彆人笑掉大牙。
隻不過,她上次出府太過匆忙,沒來得及帶上幾件場麵上的衣裙,再加上為驛館刺殺一案避嫌,她忙於皇命,也不得空回來。從明日開始,含光大典有一應禮程要預演,她不得不參加,更不得空盯著驛館安防公務,今日正巧紫延宮新調了禁衛長來協助,她便借了這下午的空檔,去靖川王府取一下衣物。
她踏入王府,本想著先去自己房間取了東西再看看淩不惑是否在府,問一問這含光大典有何特彆之處,好提前做一做準備。
可就在內湖邊,兩個府伢端著好些個用山雞羽毛做的漂亮毽子從不遠處穿過,邁向淩不惑的書房。
她一時覺得好奇,便跟了過去。淩不惑的書房前是一個異常寬敞的院落,方便他平時練練功夫拳腳,院子裡還有一顆非常茂密的楊槐樹,正值夏季,槐花成串開放,很是好看。
顧予初遠遠望見淩不惑一身墨衣散了束發坐於樹下,單手舉著一枚翡翠棋子,專心的盯著麵前的棋盤,在思索著什麼。她眼珠一轉,玩心大發,打算悄悄出現嚇他一跳,可剛躡手躡腳的沒走兩步,少女清脆的笑聲撞入她的耳中。
“不惑哥哥,這麼多好看的毽子都是你特意為我準備的嘛?”
是姬和。
顧予初一下子心涼下來,難得玩意散去,她上前幾步,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遠遠的又淡淡的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