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變!
幻境之外。
酒神廟遺跡。
神窯之上,規格宏大的廡殿式重簷大殿早已坍塌,隻餘幾根筆直向天的大柱,卻再無牆垣屋瓦遮擋,於是風也進來、雨也進來,蟲鳥築巢,花草生長。
時深日久。
酒神窯就成了個小小的山穀,穀邊的峭壁掛滿了苔蘚藤蔓花草,穀底則被深深的積水淹沒,可奇怪的是,水中央竟有一塊“島嶼”,麵積很小,不過一步見方,鋪滿了柔軟的淺草,點綴些當季開放的野花。
酒神的石像靜臥於此,衣擺生著苔蘚,領口沾著鳥糞,腳尖探入水中,眼睛望著上頭小小一圈天空。
一副在時光中慢慢死去模樣。
安靜而頹敗。
突然。
水波翻湧。
一隻手突兀從手中冒出,抓住了酒神的腳脖子,接著指掌發力,一個人影便狼狽翻上了“小島”。
那人先是俯身一通撕心裂肺的嘔吐,嘔出了大量泥水與血水的混合物,這才翻過身子,依靠在石像上,露出一張年輕而慘白的臉來。
正是脫出幻境的李長安。
可此時,他的臉上卻找不出什麼喜色,全不像逃出生天的模樣。
因為。
他就快死了。
事實再度證明,與一個擺下法壇且準備齊全的道士正麵交鋒,實屬不智。
他雖讓於枚被天雷糊臉,但自個兒受傷同樣很重。
傷勢不複雜,無外多處骨折、內臟受損、流血過多、傷口感染而已。
或許現在就拖去搶救,憑借自個兒的修為還能挺過來,但彆說現實中的瀟水城是一片廢墟,便是左近地方恐怕都因天災人禍成了鬼蜮,哪裡去找人醫治呢?
再說經過幻境中一番苦戰,又在水底靠著一手一足折騰了許久,他是完完全全精疲力儘,現在的李長安,恐怕連酒神窯這口深井都爬不出去。
罷了。
由它去吧。
也不知陰曹地府收不收咱這條偷渡的魂魄。
若是收了,千萬不要急著送去輪回,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嘛。
也不對。
照說我砍了這麼多妖怪,也算薄有功德,跟天上地下也打過交道,就算做不了神仙,也當得了鬼差吧?
判官?無常?什麼都好,隻要不去燕大胡子手底當差就行,我可不想去糞尿地獄鏟屎。
李長安胡思亂想之際,突覺周遭明亮。
抬頭看。
原是夜風逐走雲翳,露出圓月正在中天。
月華如水,注入酒神窯。
映得四周花草婆娑,水麵波光盈盈。
李長安望著月華,感受著自己漸漸衰微,展顏一笑。
多好的月色,正是埋骨之地,屍解之時。
可惜,月盞遺留在了幻境中的俞家邸店,如此良辰美景,彌留之際,卻不能痛飲月光。
他挪了挪身子,讓自個兒換了個舒坦的姿勢,還饒有閒心拿石像開起玩笑。
“酒神啊酒神,你這神明當得可真不靈驗。鎮不了妖魔也罷,將死之人連杯水酒也討要不到麼?”
沒想。
“道人又不曾向某禱告,哪知我這酒神靈驗與否?”
“欸?”
…………
突如其來的搭話教李長安嚇了一跳。
循聲望去。
未見其人,卻先聞著一股子特殊的氣味兒。
那是土腥氣混著陳年香燭味兒形成的異香。
李長安記憶裡曾經聞到過一次,那還是陰死白蓮少主那時,從湖底鬼蜮中的平冶城隍身上聞到的。但此時所聞到的卻比平冶城隍身上淡薄了許多。
“地祇?”
可瞧清這突兀現身之人,卻是個中年文士形象,身形似虛似幻,衣冠散亂,卻不顯邋遢,自有一股子疏狂,與酒神像一般無二。
“酒神?”
身邊人哈哈一笑,拱手道
“區區不才即是土地,亦是酒神。”
說罷,他把寬大的長袖拂過兩人之間的空隙,就見得大袖過後,一撮淺草迅速生長,並互相糾纏,幾個呼吸,便織成了一盞青翠的酒杯。
他再手腕一翻,手上已然多出了個青瓷酒瓶。
哢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