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蠱雕的答複,少昊帝沒再說話。
誰都知道,情鵲更不需要幫手。
窮奇看著一大一小的兩個背影淡然淹沒在漫天塵埃之外,不祥之感悄然在心中跳動。
他們能行嗎……
“窮奇,過來。”少昊帝叫到發呆的他,“你也該做事了。”
他被這句話說得麵紅耳赤,好像自己是個遊手好閒之徒。
不過他無法反駁。
父王讓他找到黃哀眠,他隻找到了分成兩截的屍體,黃哀眠究竟是死是活,也隻是靠直覺判斷,他沒有拿出證據。可話又說回來,在煉獄裡隻能證明犯人還活著,誰又能拿出黃哀眠死亡的證據呢?
*
陳簡已經不記得他們是怎麼離開那座瀑布的了,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了白夭墜入大海的事實,等回過神時,已經看不到黃沉淵,也聽不到讓人痛心的瀑流了。
“白夭呢?”他喃喃自語。
“羅斯,你這樣可不行,”瘋子說道,“就是一次隨處可見的彆離而已。”
“你說什麼?”
隨處可見?!他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以後還要經曆很多。”
瘋子說得雲淡風輕讓陳簡非常鄙夷,好像他剛才沒覺得傷心似的。
“我和大夫也就見過兩麵,以後可能永遠見不著了。”瘋子抬頭回憶往事,不過看那苦悶的表情,估計得費些力氣才能記起了。過去和現在被冗雜的每一天分隔,像火車的一頭一尾,他得花很大地精力才能穿過狹窄的過道擠過去。
“你有想過大夫嗎?”瘋子問道。
“誰?”
“烏龜啊,烏龜。”
“……記得他。”
“你快忘了。”
陳簡不置可否。
“白姑娘也是一樣,她隻不過和你相處長了些,不過對今後的人生而言,與她在一起的時間,”瘋子先是張開雙臂,然後頓時向中間一抱,把右手伸到陳簡麵前,大拇指和食指捏出一道細縫,“隻有這麼一點——都會忘記的。”
他瀟灑地擺手,不由得將手探向背後,想豪飲一口。
可是——
“我的酒壺呢?!”他瞪著陳簡,但想到陳簡不喜歡和樹液,那偷走酒壺的隻剩一人!
他猛然盯上鈺瑉。
“我不知道!”鈺瑉失聲尖叫。
“大驚小怪的。”瘋子皺了皺眉頭,“估計掉海裡了。”他自我解釋。
陳簡想駁斥他,但又覺得瘋子說得在理。
倘若在煉獄生活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和白夭共同經曆的波瀾壯闊的冒險就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事,他可能真會記不起來,就像不知不覺在記憶中黯然褪色的那位烏龜大夫一樣。他隻是不太能接受一個事實:白夭和烏龜在他心中一樣重要——一樣不重要。
但這都是“倘若”!
他下定決心,絕對會牢牢記住白夭、記住烏龜、記住瘋子、記住黃哀眠和一切在煉獄見過的麵孔,包括那隻死去的禿鷲、讓人膽顫而厭惡的白瞳鳥……
煉獄關不了他多久,他要帶著這段寶貴、稀有而痛苦的回憶重返人間,要向讓自己淪落至此的人複仇——扁梁圖、地藏公,甚至是公主!
一定存在逃走的方法,這不過是座彆具一格的牢房罷了,人類曆史上出現了多少讓人為之喝彩的越獄傳奇,他也能做到。
等人鳥大戰結束,他就要進入黑淵,看看煉獄之底究竟藏有怎樣的奧秘。
鈺瑉發現少年的目光突然閃爍著堅定,仿佛下定了某個決心。
她不禁哆嗦起來。
他想乾什麼?難道識破我的身份了?
在船上人被蠱雕攻擊的時候,唯有鈺瑉保持清醒,是她用對人有殺傷性的鳥鳴刺醒了離自己最近的白夭,再由白夭救下了其他人。陳簡是否保留了那段過程的記憶,鈺瑉心裡沒數,畢竟先前從未經曆過這種情況,她也不清楚受到蠱雕進攻的人類究竟陷入了怎樣的幻覺,他們還能不能感知外麵的情況……
無論從哪方麵考慮,她的處境都相當尷尬且危險,她有機會投靠任何一方,換言之,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將她一腳踹開。
密密的汗水和海水從額頭滲進羽毛,她渾身濕漉漉的。
她想晾乾身體,可不敢在人類麵前露出自己的真麵目,萬一某些身體部位和羽民構造不同,堅持這麼長時間的隱蔽將功虧一簣。
雖然這兩個知識匱乏的人類很可能無法分辨羽民和鳥人混血種,但她絕不會為了貪圖一時清涼而冒險。
軟弱的性格注定她會放棄賭注,哪怕存在百分之一失敗。
至少她本鳥是這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