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太向飛賊兒投射的專注眼神落在旁人那處便是信了她的邪。可等不到那孤苦伶仃的妄言出口,挨過騙的好心人就聚起齊齊揭穿於她。蟊賊見事不好飛毛腿般卷了鋪蓋溜走,而師太也一改平和之姿,步履如飛地去追上抓住蟊賊。好心人都道師太也是個善惡分明殺伐決斷的,卻不想師太追上去是為了什麼…
夜曇左衝右突,十分困難地就著此事向師太反複詢問,才拚湊曰師太抓住飛賊後與她一通講經論道,那飛賊似乎大有觸動,抓著師太手腕傾吐了自己無依無靠可憐至極的前半生,並悲愴於自己壞事做多名聲太臭,無法回頭隻得在爛泥中沉淪。
“不是每個人都有師太您這樣走到哪,哪都受尊重和敬仰的名聲。比如我,就是無名無姓又臭名昭著的小偷和騙子。無人信我,我便無法以可信之身立足,隻能做些上不了台麵的行當過活,然後名聲便更壞,更無人信我。”
那蟊賊眼淚汪汪“師太您這樣一直就受香火供奉,生來就德高望重的人根本不懂。”
師太念了聲佛,慈心道“施主既無來處,貧尼便贈施主一個;既泥淖半生,後半生可以新的身份好好做人,重新向善。我俗家之名連同施主方才偷走我的盤纏都贈予施主。施主可用時聞竹的名字去得人信任雇傭,或用那些盤纏重新支攤做些正經買賣。”
夜曇自覺假話張口就來,缺德事也沒少乾,與惡人結黨更是天賦非凡。但惡煞也有惡煞的原則,那便是誰對自己好自己便對誰好,誰對自己坦誠自己便也對其坦誠。故同為坑蒙拐騙的“天生”壞姑娘,她依然看不上那蟊賊的行為,聽到此處嗤之以鼻
“她哭的時候都還在偷你盤纏,師太怎麼能信她?什麼新的生命新的名字好好做人,換個名字繼續騙人吧!”
辣目沒完全聽懂,但見娘子義憤填膺,便也梗脖粗答“騙人,偷東西,不好!難改!要,懲罰!”
“我夫君說得對,師太該罰她而不是予!欲壑難填,過多的寬容隻會滋長她的大膽。”
篤竹垂眸道,“佛說唯四人不渡。愛殺生者、愛邪淫者、佞語刻薄者、慳吝不孝父母者。她既非四人,自然可渡,貧尼便該勸化引導。”
夜曇霎時住了口,心虛無比。殺生是有的,好色是有的,刻薄罵人是有的,氣死父皇也是有的…好嘛,還是自己更惡煞、無可救藥些!怎有權大言不慚指責個蟊賊。
此生當與佛門無緣。阿彌陀佛。
老板則在一旁續道,“師太糊塗啊!您行走四方少回此街,可不知那飛賊兒渡後又是如何!雖說甚少在街上明目張膽騙人了,可依我看,現下還不如騙人呢!”
“這怎麼說?”
“她如今不騙錢,而是沉溺於賭錢啦!”
夜曇告彆茶棚老板和篤竹師太後扯著辣目到了當鋪門口。
辣目向來聽她話,說東不西,鬼扯也深信不疑。隻除了自己牛勁兒上來,認定的一些東西——比如從前要滅月窩村的山火,就是被村民拿石頭砸倒也死不離開,還比如現下死也不願讓夜曇進賭坊。
“乖,把首飾給我,嗯?”
夜曇根本拽不動辣目,走半步反被他扯回去三步。之前喝的茶水又成了汗蒸沒,過多的點心也在拉鋸中消耗乾淨。她還是口乾舌燥兼裝出無力受傷的一副神情辣目才心疼地跟著她離開茶棚,賭坊之前先來了這當鋪。
老板熱心扯來相熟的路人詢問,才把飛賊兒的如今給師太和夜曇辣目東拚西湊了囫圇。師太匆匆一渡又繼續外出遊曆,那飛賊也似乎銷聲匿跡改過自新,徒留給常駐此街的大家夥些不好的記憶。再過這一年,街上雖不見飛賊兒明目張膽騙人,各處賭坊卻又有了新的傳說。說有女子由獸界賭至人界又賭回獸界,一路胡牌上去賺了個盆滿缽滿,卻也成為兩界賭坊的頭號榨乾金庫公敵。曾見過她的人回街向大家夥信誓旦旦,那女子就是飛賊兒。
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偶然進賭坊消遣倒是無妨,既不修行也不做正經行當糊口,隻是日日泡在賭中,這能有什麼好人!此街眾人唏噓其心術不正,再回想其騙術,便覺一路無敗定是很有水分。鄙夷又重新冒了頭。
但這終究是茶餘飯後的閒聊,隻要不騙到自己頭上,憤怒也落不到實處。夜曇二人突然出現於此且與難得回來的師太談論到這,熱心幾人順道再唾棄蟊賊一番。
一時間茶棚熱鬨,眾人嚼舌拚湊。有人提到姑娘和公子是來得早了些,若是再晚幾日,怕是時聞竹的名字便人儘皆知了。
夜曇這倒奇了,同辣目頂了兩顆簇擁的求知腦袋在師太的一派平靜旁邊詢問大家為何。隻聽到,前些日子這街上新開了個賭坊名曰蒲博,那坊主財大氣粗手眼通天,揚言要把其他賭坊全擠兌下去呢!愛賭者進去一探究竟,說其賭法新穎,兌金爽快,但需實名入內且不可使用任何法術。有不信邪的用了法術作弊出千,據傳下場十分淒慘,大名也因此在街上遠揚…
“那‘飛賊兒’的綽號賭坊定是不收的,我看師太的名字很快就要被她拿來用了。再使個千術,惹那坊主不快,豈不很快淒涼而死聲名遠播?”
夜曇遂終於明了此鏡她需去何處尋那心結女子,其逢賭必進,在趕辣目出來的破賭場內守株待兔即可。
而辣目對那賭坊沒半分好感,氣憤哼哼
“娘子,彆去噗噗坊!那裡,壞人!”
“要去也去不成啊,咱們先去彆的地方。”
夜曇拉著扯著哄著先帶他至當鋪口。因為——沒錢。
賭坊可不是佛門中人兼善心之人支起的解渴茶棚,那是要真金白銀地丟了籌碼進去才能上桌的去處。幸好十二客恨不能把最寶貝的首飾都堆給夜曇,她才有當出去換銀錢進場的底氣。
感謝各位,抱歉各位。都是假地方的虛像,各位就彆在意我賣了你們的寶貝了。夜曇約莫向十二客暗念了幾句就要上階。辣目一把扯住娘子,薄薄的嘴唇死死抿出道向下的委屈線條。
“娘子,彆進!”
夜曇“哦對了,你不拉我都忘了。方才那些首飾都讓你幫我拿著了,乖,把首飾給我,嗯?”
辣目也剛剛想起自己另一隻手還攥著此番最關鍵之物,更是慌張向後藏去。手中使力捏緊,嘴上不斷道,不給,賭坊是壞地方,娘子彆去。
他之前被趕出過,忌憚得很。夜曇索性從台階向下撲到他身上邊哄邊搶“辣目聽話。賭坊的確不是好去處,但進不去任務可完不成,咱們就真出不去了。”
辣目又怕她摔了要護著,又怕她挨得太緊輕鬆奪去了東西,兩側肢體一接一躲,十分得不和諧。活像自己兩邊打架。
“不出去!娘子跟辣目,待在這裡。好嗎?”
那一雙黑漆漆的瞳仁眨巴眨巴無比真誠,夜曇對上澄澈眼光,還有額角掛著的一溜紅發,就先止了搶首飾的心。兩手一捧,把他下巴托到麵前來“辣目聰明,肯定明白,這地方都是假的。總歸不長遠。我們還是要出去的。”
他悶悶委屈。“出去,不是辣目了。”
唔,辣目是有琴的一部分,有琴卻不是辣目…好像是這麼個理兒,她怎能用他的消失勸服。一時思緒萬千,夜曇竟有些剛重逢就提前感知分離的不舍和難過。
她半掛在辣目身上縹緲神思,辣目以為自己說錯話惹娘子真生氣,更緊張地不知所措,手勁也愈發大。
——直到嘎嘣一聲,一支釵子被他捏斷了。
夜曇瞬間從傷春悲秋中脫離。
“哎呀呀,這下完了!本有千金入場,這下隻剩百金了!”
“對不起!辣目,不是故意!”
辣目把剩下的首飾全捧給了她檢查,夜曇裝心疼地捂著胸口不接,眯了一隻眼睛的縫偷看去。
斷的是支素釵,雖最設計繁複,但論價格最便宜。辣目捏得倒巧嘛,不打緊。
她順著把剩下的都重斂入了自己手中,再不輕不重地掐了下他的臉作懲罰。
“娘子…”
他自責地頭都要垂到地上去了。
“辣目說錯話,做錯事。娘子彆生氣!”
夜曇往他臉上又響亮啵了口,作懲罰後的安慰。
辣目眼神呆呆,張著嘴傻了。夜曇還捧著他飛速變燙的臉再哄
“沒有,沒有,我怎麼舍得跟你生氣呢?既然你覺得出去之後不是你,我們在這裡就好好相處,一分一秒都不要浪費好不好?辣目乖,要聽娘子的,嗯?”
“唔,嗯!”
“那我們好好去救人好不好?”
“好,怎麼救!”
“先進這個亮堂堂的鋪子嘛。”
這他發暈的腦袋哪還有彆的打算!隻知答應一切了。於是夜曇使了半分美人計,終於哄傻子夫君上台階進了當鋪,把完好的首飾推給老板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