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工作簡報”
彭曉力見領導進屋,端茶倒水接衣服,打水遞鞋燙毛巾。
好一通忙活過後,這才將工作簡報遞了過去。
“謔~今兒都已經是周四了?”
李學武翻了翻簡報上的日期,嘴裡感歎道:“這時間過的可真快!”
“是您工作多,忙忘了”
彭曉力將毛巾投洗乾淨搭在了臉盆架上,嘴裡搭著茬兒,手裡又拿了鞋刷子,將領導剛換鞋來的皮鞋簡單清理了一下。
天冷了,外麵溫度下降的實在是快,瞅這幾天天氣的變化,眼看就要下雪的樣子。
倒還說了,大河都開始封冰了,城裡的海子也早就凍實成了,有膽大的敢上去玩,每年都有淹死的。
這外麵的天氣越冷,軋鋼廠廠區辦公室和車間就越熱。
不是彆的,這幾個大鍋爐房日夜不停地燒著,夏天還要用團結湖來做冷卻池,冬天的采暖可是早早就供應上了。
其他單位趕上天冷了,職工們多是聚在暖氣片跟前貓著。
你再看軋鋼廠,好麼~~~!
這屋裡乾,彭曉力跟沙器之取的經,時不時的就往暖氣片上澆涼水。
當涼水潑上去,隻聽“呲啦”一聲,窗台跟前瞬間起了白霧。
就是這麼的熱!
那鍋爐裡的熱水先走暖氣管子,出來的時候就是一百度,到團結湖冷卻池裡的時候還得六七十度呢。
你就算吧,走這麼一大圈暖氣片它能掉下去幾度。
在辦公室裡坐班久了的,都跟家裡拿一雙棉拖鞋來。
隻要不是經常走動,基本上穿不住自己的棉鞋。
李學武的皮鞋還是去年發的,今年衛三團又發了新的。
他這人對吃的精心,對穿的倒是隨意,新鞋就給了上周回家的老三。
這個時候的皮鞋那可真是皮的,就他這個大個子,擰扯一冬天都沒見著要壞。
裡麵的毛有些倒了,可他出門就上車,下車就進屋,倒也沒覺得冷。
所以在辦公室的時候,他多是穿一雙春秋皮鞋,或者就一雙拖鞋。
彭曉力給他當了兩周的秘書,對這些工作倒是日漸的拿了起來。
也沒說不舒服,或者繁瑣的,倒是任勞任怨的模樣。
收拾他的皮鞋,是因為上麵沾了泥土。
上午從家裡出來,李學武按照昨天說好的,也沒去接他,而是先去了衛三團。
周二在駐地開會,研究了一下實驗團隊的戰法和訓練大綱,同時就冬季後勤保障工作做了討論研究。
今天上午他同衛三團參謀長張成功一起檢查了宿舍、大食堂和機修隊的工作。
特彆是檢查了位於衛三團駐地門口的特種經營商店,同負責經營的軋鋼廠銷售處人員進行了簡要溝通。
因為是剛剛完成合改編工作,團裡又啟動了一係列的訓練和開墾任務,戰士們的後勤給養必須得跟上。
在原有的基礎保障上,李學武在會議上也正式提出了營養計劃。
練兵不能光練膽,肚子裡沒油水,怕不是十分力氣也就能用出六七分。
訓練李學武不是行家,但在後勤補給上麵,他是齊耀武最大的依靠。
說白了,有錢沒難事,沒錢萬事難。
特種經營商店業務開展的很好,一監所、軋鋼廠、三監所,以及其他聯合企業的優秀商品彙集於此,真給京城的老百姓亮了亮綠燈。
因為不是計劃生產範圍內的商品,所以特種經營商店裡的貨物不需要票據。
這跟議價商店的銷售規則有些類似,但特種經營商店商品的價格絕對沒有議價商店的高。
特種經營嘛,貨物來源渠道特殊、經營渠道特殊、商品性質特殊。
畢竟很少看到有工廠直接擺攤做生意的,醬料廠除外。
就拿軋鋼廠的五金和汽車來說吧,京城汽車廠也沒說把汽車擺在“貨架上”、“櫥窗裡”啊。
你還真彆說,就消防工具車來說,軋鋼廠整備翻新的威利斯還真有市場。
幾個月了,這邊賣了七台,真有單位從這邊把車開走,每次都能引來街道上眾人圍觀。
逐漸的,這裡的汽車可以賣,特種裝備可以買,便被很多人所熟知了。
其實知道這一處的年輕人更多,他們來這邊也會去看看汽車展廳,但都是來買訓練衫和訓練褲的。
更有小崽子們鐘愛的臂力器等健身器材和體育用品。
特種經營商品,營收利潤有一半是要交給衛三團的,算是租金,也算是合作經營的費用。
從來都沒有人細究這筆錢到底應該以什麼款項入賬,財務這邊算房租方便就用房租,算調撥方便就用調撥。
因為軋鋼廠有新的投建項目,所以這一處特種經營商店裡的商品又要增加新品類。
衛三團自然欣喜地看到商店營收日益增多,也更對李學武的經營手段信服。
從團駐地回來,他又馬不停蹄地與軋鋼廠工程部門彙合,去了亮馬河沿岸的工地視察。
按照前期規劃,去掉營造工人新村的計劃用地,在現有的工業用地基礎上,重新劃分了功能區域。
酒廠、罐頭廠以及多功能食品加工廠按照順序與三產工業生產車間相排列,打造產業園區,形成供應鏈優勢互補。
後續將要投建的玻璃鋼製造廠也會在亮馬河沿岸布局,在沒有得到明確土地劃分的情況下,李學武打算占一塊是一塊。
當然了,現在土地已經封凍,沒有辦法進行土建作業,但該有的計劃都在做。
跟造船廠不同,食品廠和玻璃廠等投建工業在合同洽談初期就已經擬定了建廠進度,不用那麼趕。
這周一李學武還接到了來自造船廠的協調函,申請一批特種鋼材的指標,用於基礎項目建設。
李學武也知道徐斯年在營城很為難,工作很不好乾,但現在這個形勢下,想要有所作為,誰的工作又是好乾的。
你就說李懷德的工作好不好乾吧,天天辦公室一坐,業務有李學武幫他分擔,財務有景玉農幫他分管,各項工作都有人負責。
可你就見著賊吃肉,沒見著賊挨揍。
這幾天老李也是心慌慌,頂著好大的壓力,一邊是看著軋鋼廠裡的動靜,一邊是聽著外麵的風波。
要說膽戰心驚、如履薄冰,還得是老李。
這不嘛,李學武從彭曉力遞過來的工作簡報上就看著,老李今天中午的火車,還得趕去羊城。
這是早就有的行程計劃,不過定下來的時間是周一。
也就是周日在聽到了那則新聞以後,李懷德給了他提醒,自己也做出了行程調整。
羊城的交易會對外展銷部份在這周日就要結束了,而參加交易會的團隊也將會撤回。
按照原定計劃,展銷時間結束後,參展單位要延長參會時間到下個月中旬。
這段時間主要是給羊城本地的進步師生參觀和學習。
考慮到參展成本,以及實際利益,軋鋼廠決定不遵守會務組的規定,提前撤場。
說白了,軋鋼廠其實就打算參加這麼一次,以後都不來玩了,沒必要給他們麵子。
而這周日主辦方將會舉辦盛大的閉幕晚宴,作為軋鋼廠的負責人,李懷德是不會缺席這種裝嗶出名場麵的。
如果不是因為軋鋼廠的項目需要安排落地,內部又出現了不和諧聲音,李懷德是要拉著李學武一起的。
現在不成了,李學武從工作簡報上看到周一李懷德代表軋鋼廠正式與三家日企簽約的消息已經引起了上麵領導的關注。
這可能也是李懷德選擇去羊城躲避風頭的原因,他也是不想自己成為上麵就經濟問題博弈的棋子。
老李很聰明,也很敏感的,他很清楚軋鋼廠這一次跟日商在上層會談期間簽訂合作協議代表了什麼,更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
在總體對外貿易協定框架下,軋鋼廠這邊不僅僅有出口業務,還有技術和設備進口業務。
正治上可能是走錯了,思想上可能滑坡了,但在經濟管理工作上來看,軋鋼廠是走在了很多企業的前麵。
這種補償貿易的形式無疑是給經濟貿易管理部門提供了思路和探索方向。
就目前來說,軋鋼廠所做出的決定,還沒有明確地來自哪個方向的施壓。
但議論聲是難免的,大家都在觀察,都想要看看軋鋼廠的這條路到底走不走得通。
想要打擊和施壓的人也在斟酌,工業領域,尤其是經濟貿易領域內容多變,含義太深,搞不好要把他們拖拽進去。
所以軋鋼廠的一係列騷操作還真是給他們搞的有些懵,不知道這邊到底要乾什麼。
李懷德也就是趁著這個空隙和機會,遠遁羊城,就算是去掀交易會桌子的,也得從那邊吸取最後一點洋氣。
隻要對外貿易,創收創彙這杆大旗不倒,那軋鋼廠的決策就沒有錯誤。
真要考察軋鋼廠的正治立場堅定與否,一般人還真就沒有這個資格。
重工業企業是計劃經濟根本,軋鋼廠在經營自身建設的同時,還拉攏了包括京城和東北的企業參與其中。
調查一個軋鋼廠,沿著對外貿易的經濟鏈條就能牽扯出京城化工廠、一七廠、濱城船舶等其他領域和行業的托拉斯企業。
李懷德和李學武這兩隻老狐狸正在編織一張讓所有人震驚和忌憚的關係網。
這張關係網是透明的,是無關私人利益的,是連接企業合作發展的,是典型的公對公關係。
可以說軋鋼廠在發展道路上走的激進了一些,但兩人絕對不會讓彆人抓著他們的小辮子,說他們的不是。
老企業人了,企業出了錯關他們什麼事!
“李主任中午飯都不打算在家吃了,上午兩個會議開完就走的”
彭曉力站在辦公桌旁提醒道:“您要不要去送送領導?”
“見個麵吧”
李學武翻看了幾份文件,整理了一些彙報內容,一邊簽署意見,一邊安排道:“幫我約一下李主任,有些工作見麵談”。
“好,我這就給管委辦聯係”
彭曉力輕聲答允,走出去找自己辦公室打電話去了。
沙器之對他很是關照,秘書的工作交接結束,立馬就把小辦公室騰給了他。
按級彆來說,彭曉力是科員,辦公位置應該放在大辦公室的。
沙器之以前也是在大辦公室工作,升了綜合辦副主任以後才有的這間小辦公室。
現在他倒是撿了個便宜,有沙器之捧他,孫健又沒發表什麼意見,直接擁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空間。
這小小的辦公室還真就不是多方便,或者多寬敞,可就是獨立的,特彆的顯身份。
要不怎麼說彭曉力現在一口一個沙主任,一口一個沙大哥呢,他很清楚,對方捧自己上位出了多少力。
要說領導的秘書,擁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可必須是領導主動開口。
李學武是從來都不會關係這個的,如果沙器之不說話,那間辦公室寧可空著,也不會給他的。
在機關工作的人都很清楚,有的時候一個人在起步階段往往就缺少這樣抬高身份的手段。
彭曉力喜歡這間小辦公室,坐在這裡,他能充分的發揮想象,身體都充滿了乾勁。
重要的是,他用電話的時候再也不用去領導辦公室了,在他自己這間屋子也能起到保密的效果。
李學武這邊忙了一上午,臨近下班點時,彭曉力才帶了確切消息回來。
領導從會議室出來就往調度車間走,事情隻能路上說。
得,李學武本不打算去送李懷德的,就怕場麵大了對現在的影響不是很好。
可李懷德出發前的時間安排的這麼緊,他也沒轍,隻能起身穿衣服換鞋。
剛才在屋裡時尚且不覺得,一出門西北風呼號的厲害,太陽更是被雲層遮掩的嚴嚴實實。
“彆不是要下雪吧?”
李學武抬起頭往天上瞅了瞅,有的地方白,有的地方黑乎乎的,好像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就要下來了。
“來,時間有點緊,路上說”
李懷德從辦公樓裡出來,見著李學武站在院裡看著天空,招手叫了他一聲。
剛才從會議室栗海洋就已經跟他彙報,李學武找他有工作要談。
正好,他這趟走的比較急,也有好多事情沒跟李學武交代清楚。
雖然今天走,下周二左右就能回來,可這軋鋼廠的形勢就像是今天的天氣一樣:多雲,有雪(血)。
“怎麼飯都不吃?”
李學武攏了攏身上的大衣,由著彭曉力給打開的左側車門上了轎車。
他先是看了一眼李懷德,隨後示意彭曉力將自己準備的東西遞交給栗海洋。
“還說呢,一幫討債的鬼跟你呀呀呀的,你叫我咋吃的下去啊!”
李懷德看了一眼彭曉力遞過來的兜子,手指示意了彼此,嘴裡無奈又氣憤地苦笑道:“六國飯店的那些人再不走,你我都沒有飯吃了,軋鋼廠都叫他們吃窮了”。
“嗬嗬嗬~”
隨著轎車啟動,李學武也是輕笑出聲,笑聲裡同李懷德一樣帶著無奈:“是我不好,當初不該給您亂出主意的”。
“哎~~~”
李懷德見李學武主動攬了這個責任,擺擺手說道:“哪裡怨得著你,是我提出來的餿主意,當初你還反對來著”。
老李這個人有一說一,確實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尤其是業務上,用聶成林的話來說狗屁不是。
但在組織和做人方麵,你必須得佩服他在職場上的能力,尤其是成為一把手以後,更是隨時都能表現出接地氣的一麵。
敢於跟下屬承認工作錯誤並不是天塌下來的大事,更不會損害他的權威,反而會加深下屬對他的良好印象。
李學武其實也就是說說,這種在私底下的溝通中,就算是他替李懷德背鍋,又能有多大的影響力。
李懷德說完也是長籲短歎了一聲,隨後拍了拍李學武的胳膊,道:“這是第幾次了?第七次了吧?”
“是,第七次了”
李學武點頭確認道:“我估計天冷了,不能再有接待了,外地來的進步師生也快要走了”。
“唉~但願吧~”
李懷德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啊,既然送不走,就這麼著吧!”
他自己心裡恐怕也是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平白無故的墊付了這麼多的飯錢,到頭來地方要賴賬。
軋鋼廠跟京城聯係了幾次,都要不出這筆夥食費來隻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上次李懷德從特彆經費裡摳出一部分給這些師生保證夥食,這次臨出門聽說又簽了一筆費用。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人是他自己請來的,反正不能餓著了。
這外地進步師生接待站在李學武的估計中,怎麼也得下雪了以後。
因為外地這些年輕人來的時候是夏天,都沒有帶著棉衣。
現在外麵冷的厲害這些人都縮在賓館裡出不來,真要是下了雪,還不得一個一個的往家跑啊。
反正軋鋼廠是不會提供棉衣棉褲的,吃一次虧就夠了,李懷德恨不得這些人早點離開呢。
“哎,對了”
李懷德拍了拍李學武的膝蓋,看著他說道:“技術處那邊來消息,今天下午樣車就能出來是吧?”
“您就不多等一天?”
李學武笑著給李懷德建議道:“實在不行改坐飛機也成,京城到羊城的航班還是能保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