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白瞅了他一眼,道:“我手裡可沒有房子賣給你。”
“誰要買你的房子了——”
李援朝挑了挑眉毛,一步跨上了摩托車,笑著說道:“我可聽說了啊,亮馬河生態工業區工人新村住宅開始施工了。”
“太大的哥們也不為難你,給整個四五十平米的就成,我知道你有門路!”
他點了點周小白,說完便蹬著了摩托車,給張海洋和鐘悅民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周小白看著李援朝的背影撇了撇嘴角,又看了兩個舔狗微微一笑,道了聲再見。
看著她的身影轉回院裡,兩人的目光僵持了好一會兒。
再對視的時候,氣氛突然變得微妙了起來。
“電視機一天能產多少?”
李懷德磕了磕鉛筆,看向了程開元問道:“跟銷售那邊定指標了嗎?”
“額,產能的話——”
程開元名義上是主管生產和設計的副主任,現在三產實際上也給到了他。
雖然現在問的是遠在鋼城電子電器廠的業務,但也屬於他的管理範疇。
隻是程開元剛剛接手這些業務,尤其是電子廠剛剛實現量產,他對數據掌握的情況不是很充分。
在老李提問過後,支吾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文件的具體位置。
李懷德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目光掃向了李學武這邊。
李學武卻是沒有抬起頭看他,而是專注地做著筆記,好像沒聽見似的。
這個時候他是不好發言的,甭看老李把目光投向他了。
你要說更信任他,更期待他的回答,李學武是不信的。
他更認為這是老李的一種挑撥離間。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讓程開元下不來台,否則真要被記仇了。
“四百三十台,現在的產能是四百三十台,”終於找到數據了的程開元也是有些尷尬,重複強調了一句,又補充道:“這是昨天統計上來的數據,還在漲。”
“主要是受工人對生產線和操作設備的熟悉程度影響,我們預估日產能在兩個月以後穩定在六百台左右。”
“銷售指標怎麼劃分的?”
老李顯然是對他不滿意的,但也不會表現在管委會會議上。
畢竟是自己選出來的人,就算是捏著鼻子也得認了。
當他又問了一次,程開元這才看著文件上的數據介紹道:“三比七這個比例,產能的百分之七十要做外貿指標。”
“這個工作前期是我負責的。”
李學武這會兒抬起頭,主動接過話茬解釋道:“主要是考慮在生產區間內,儘快消耗掉技術潛能,減輕補償債務壓力。”
讓程開元紅紅臉,出出汗,這會兒他接過話頭隻會讓對方鬆一口氣。
雖然不至於說感激,但也不會怨恨。
程開元看了李學武這邊一眼,又看向了李懷德,彙報道:“跟銷售處這邊我們定的是每周一配貨,畢竟是電器嘛。”
“嗯,如果按600台的產能算。”
老李點點頭,看著他說道:“配給給國內市場的就是……180台,每天?”
“對,是每天,每周不到一千三百台的指標配額。”
程開元點點頭,看向景玉農說道:“這個配額應該是能夠初步滿足貿易管理中心的市場需要了。”
“我對配額的比例沒有意見。”
景玉農見他說給自己,便開口對李懷德說道:“充分發揮生產潛能,爭取更多的對外貿易利潤,我很讚成這一點。”
“關於內貿,也就是貿易管理中心負責的電器銷售業務。”
她看了看手裡的資料,說道:“家用電器的銷售還是以長期穩定為主。”
“所以在銷售定價上,我們也是比對了目前市場上的電視價格為參照。”
景玉農抽出一份調查表放在了桌子上供管委會班子幾人參閱。
“津門通訊廣播電視廠生產的京城牌14寸電視機售價685元,我們就看這個。”
彆覺得津門的廠家生產了一款叫京城牌的產品就很意外,豫省還有一款方便麵叫京城牌呢。
(自己查,好像叫南街村)
景玉農敲了敲桌子,看向李懷德彙報道:“生產管理處報上來的成本是77元,銷售處報上來的售價是385元。”
“我們研究了一下,最終售價定在了499元。”
唰——
會議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學武這邊。
我們研究了一下?
你是跟李學武一起研究的吧?
隻看這種定價技巧,完全是李學武的風格嘛!
李學武麵對眾人的目光,表情上沒有任何變化,淡定地聽景副主任講話。
你管我們在哪研究的呢!
“提高售價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景玉農也發現了大家的目光變化,但依舊保持著彙報的語速和態度。
“首先,我們的電視機不愁賣,目前市場上的表現,電視機依舊是緊俏貨。”
她看了李學武一眼,這種先調查市場再下結論的工作方法,還是從他那學來的。
彆問,問就是在辦公室學的!
“其次,我們要充分照顧到計劃經濟市場,不能影響市場,引起波動。”
“嗯,這兩點我理解,”李懷德點點頭,看著她說道:“我們做電器的核心目標不是初期的國內市場,眼光要長遠。”
這話還是特麼李學武說的,敢情老李也是現學現賣。
那天在床上……在辦公室,李學武就說過這樣的話。
景玉農心裡這麼想著,但看向老李的目光並沒有鄙夷和瞧不起。
誰不知道李主任對業務狗屁不懂。
“我們也做了一些保護措施。”
景玉農彙報道:“目前紅星電器主要有兩個渠道供應國內市場。”
“一個是貿易管理中心,通過內部福利、聯合單位、辦事處等進行銷售。”
她攤了攤手,道:“另一個渠道便是合作的經銷單位,主要是為了削減目標影響,開展更多的營銷手段。”
關於經銷單位部分景玉農說的很含糊,眾人沒太聽懂,但也沒有主動問。
紅星廠的產品有一部分是計劃經濟,有一份則是市場經濟產物。
而電子電器恰恰就是市場經濟產物,紅星廠銷售這些商品是拿不回票證的。
就算收回來票證也沒有用,沒有計劃生產指標,這些票證捏在手裡廢紙一張。
“除了電視機以外,投放到國內市場的還有冰箱、洗衣機、收音機、電風扇。”
景玉農抬起頭,看著李懷德說道:“其他所有電器全部供應外貿市場。”
“沒問題,這些就足夠了。”
李懷德看著手裡的材料點點頭,問道:“各地辦事處的情況如何?”
“截止目前,津門貿易管理中心共掌握十八個重點城市安置的辦事處。”
景玉農彙報道:“其中京城、鋼城、津門、營城、邊疆、越州為去年設置。”
“吉城、奉城、常山、綠城、長安、衢州為今年五月份設置。”
她翻了翻手裡的材料,繼續說道:“九月份設置了冰城、羊城、錦城、林城、泉城、春城六處。”
“目前,貿易管理中心已經在全國布局了營銷網絡,下一步將依照重點城市營銷網絡,展開點對點的供銷調配。”
……
“工人新村的房子可以買賣?”
景玉農端起茶杯看了李學武一眼,對方正在同栗海洋交代筆記的事。
李懷德皺著眉頭打量了一眼杯子裡的咖啡,聞了聞,謹慎地嘗了一口。
“不好喝是吧?嗬嗬——”
景玉農的注意力被他的愁眉苦臉吸引了過來,輕笑著逗了一句。
李懷德咂麼咂麼嘴,不由得也是笑了起來,道:“有點難喝啊——”
“領導,我給您換一杯茶。”
栗海洋從李學武這邊拿到筆記本,趕緊去伺候了李懷德。
李懷德卻是擺了擺手,道:“行了,糟踐東西,喝什麼不一樣啊。”
李學武卻是笑著給栗海洋擺了擺手,示意他泡茶去。
“我也喝不慣這玩意兒,得的那一罐叫我送人了。”
“唉,老思想了,喝不慣洋玩意。”
李懷德歎了一口氣,目光盯著杯子裡的中藥湯,感慨道:“外國人不喝茶嗎?”
“嗬嗬,也喝茶,就是喝不起。”
李學武笑著說道:“最開始茶葉是珍貴的商品,後來貿易線路打通了,茶葉的價格下來了,卻有了更便宜的咖啡豆。”
他彈了彈手邊的咖啡罐說道:“這玩意兒在咱們這算洋玩意,齁貴,在國外便宜的很。”
“真是這樣嗎?”
李懷德接過栗海洋端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點點頭,說道:“還是茶水好喝。”
端著咖啡的景玉農瞥了李學武一眼,嘴角一扯,心道是這人胡說八道的時候一點愧疚心都沒有嗎?
把老李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他像是扯淡的樣呢?
“住宅區那邊怎麼想的?”
她又問了一遍,提醒道:“銷售那邊給我提交了一份報告,是關於房屋的。”
“此銷售非彼銷售,您搞混了。”
李學武放下手裡的茶杯,看了老李一眼,對方還在琢磨咖啡與茶呢。
“工人新村的住宅項目主要是麵向職工進行置換發售的。”
他看著景玉農解釋道:“這裡說的是永久居住權的置換和發售,非租非配。”
“咱們廠需要更多的城市內用地,用於後期的運用,所以需要刺激工人新村住宅申購工作。”
“當然了,目的還是充分保障廠內職工的居住權利和福利。”
李學武回頭對李懷德彙報道:“計劃是拿出百分之十五的房屋用以指標外套現。”
“也就是目標性建築回本。”
他又回過頭對景玉農說道:“這百分之十五的房屋出售給城市內居民,能夠大大地緩解目前項目的建築成本。”
“也算是對職工購房優惠力度的一種補充手段吧。”
“從哪薅的就補哪,對吧?”
景玉農瞅了他一眼,說道:“這百分之十五的指標是可控的對吧?”
“還是以內部購房為主要手段。”
李學武點點頭,解釋道:“這麼點指標撒出去,都不夠讓人寒磣的。”
“送給Z先生的禮物有回信了。”
李懷德好像沒有聽見兩人的討論似的,品了好一會的咖啡和茶,這會兒從抽屜裡掏出一份文件遞給了李學武。
李學武從他手裡接過,又遞給了最遠處的景玉農,請她先看。
“是機關管理局給出的回信?”
他看向李懷德,笑著問道:“杜主任很高興吧?”
“他高興不高興的,並不重要。”
李懷德矜持地笑了笑,說道:“咱們廠這一次可算是露臉了。”
“確實,這是Z先生的親筆回信。”
景玉農將文字不多的信件看了好幾遍,這才不舍得遞給了李學武。
李學武接過來看了看,文字的大概意思是很喜歡紅星廠的這份禮物,他代表機關管理局對紅星廠的支持表示了感謝。
同時也祝賀紅星廠在新的領域有了技術上的突破,希望紅星廠再接再厲,繼續為工業事業發展添磚加瓦。
“你知道我最高興的是什麼嗎?”
李懷德深沉地看了兩人一眼,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我高興的是繼續二字。”
李學武眉毛一挑,理解了老李的話。
紅星廠生產100萬台車,1000萬台電視機,他李懷德得不到好處也沒用。
李懷德想要什麼?
他高興的是年初先生來調研時,他的名字出現在了對方的麵前。
他高興的是現在禮物送過去,先生依舊記得紅星廠,關注著紅星廠。
對紅星廠產品的肯定和期望,就是對他李懷德的肯定和期望。
證明此前紅星廠做的那些工作和事業是正確的,你說他高不高興?
“與時共進,繼往開來。”
李學武笑了笑,將信件折疊好順手揣進了兜裡,說道:“我更高興鴻途汽車一鳴驚人,此後銷售長虹啊!”
“咳咳——”
李懷德咳嗽了一聲,眼神落在了他的兜裡,那意思是你要敢帶走,我就跟你拚了!
李學武死皮不要臉的想要裝看不見,但見老李都要站起來了,趕緊又掏出來了。
給你給你!
就算再金貴,我還稀罕跟你搶咋地!
我就是逗逗你,一看你就小心眼,呸!
十月的第一天,京城大廣場上舉行了焰火晚會,特彆的熱鬨。
那位還出來與大家共度國慶來著,李學武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去。
太晚了,人還多,容易出事。
“有點涼了,晚上要提前關窗戶了。”
劉茵上樓來給兒子送熱水,順手幫他關了書房裡的窗子。
看著他在稿紙上奮筆疾書,嘴裡的嘮叨也逐漸熄了聲。
九月末開始,李學武每天晚上都會抽出時間來書房裡寫一會。
顧寧知道他在做什麼,是寫一本書。
是的,繼《犯罪心理學》之後,李學武又想寫書了。
當然不是因為村頭廁所沒紙了,是有感而發,胸腔內蓬勃的靈感和熱情要綻放在筆端,在紙上,要書寫給時代……
好的,編不下去了,其實就是工作需要,增添資曆。
當你想要進步,麵臨組織的考察時,你能拿得出手,且是最有利的支撐是什麼?
沒錯,是著作,或者論文。
很奇葩啊,組織係統內普遍存在職場歧視的,主要針對的就是書呆子。
但是,在考察的時候,又對著作和論文充滿了盲目的崇拜。
李學武在紅星廠,在強力係統的威望和威信為什麼這麼高?
為什麼上麵會將年紀輕輕的他定位為刑偵專家?
不能說全因為那本書,但也有著必然的關係。
尤其是那本書的閱讀反饋,以及讀者對這本書的評價反饋。
李學武的下一步已經基本上確定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給之前的工作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再給下一份工作扯一個破折號。
不明白?槍出如龍啊!
還有什麼比寫一本書更能體現總結經驗,繼往開來的實在嗎?
“書名已經敲定了嗎?”
半個小時後,顧寧來到了樓上書房,她剛剛在樓下哄睡了孩子。
為了不吵到李學武,這些天她都是在樓下照顧孩子來著。
而這會兒夜已經深了,是夫妻兩個在一起溝通和交流的時間。
每天顧寧都會在這個時間來樓上看看他寫的文字,看看他在工作中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李學武堅持不把工作帶回家的原則,家裡人對他在工作上的狀態一無所知。
顧寧是有一絲絲好奇的,同事們嘴裡的優秀男人、優秀青年、年輕有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
“定這個怎麼樣?”
李學武將一片稿紙推到了顧寧的麵前,敲了敲桌子,笑著說道:“可能有點拿大了。”
“還好啊,我覺得還好。”
顧寧的語氣很平和,沒有驚訝,也沒有懷疑,想什麼就說什麼。
她看了看稿紙上《保衛人民》四個字,抬起頭問道:“這不就是你的工作嗎?”
“一部分工作——”
李學武打量著妻子好一會兒,這才笑著說道:“我還有其他工作。”
“哦——”
顧寧沒在意地應了一聲,翻著桌子上寫好的文稿看了起來。
她不在意這本書叫《保衛人民》還是叫《槍斃第四百一十七個》。
隻要是李學武寫的,她就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