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必然能考上大學的李雪成了九漏魚,必然沒機會上大學的二哥成了大學漏子!
這玩意兒,上哪說理啊!
李學才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報紙上都說了,一千多萬畢業生亟待分配工作,他們要在學校待幾年?
李學才很怕二哥畢業了,李姝都準備上大學了,他還念大學呢。
那他還不七老八十了才能畢業啊?
要不怎麼說這個弟弟心智還有點幼稚,不怎麼成熟,扔單位裡磨練磨練是應該的。
李學武給出的回答很直接,水池子就這麼大,水滿了必然要往外流的,他就等著水滿那天就行了。
再一個,從去年開始,鬨了這麼凶的形勢,不也說變就變了嘛。
李學才這個弟弟啊,天生的被家裡保護的太好了,沒有經曆過社會的毒打,有好處,也有壞處。
當醫生的,還是仁心多一些為好,李學武也沒指望他能多出息。
在車上,母親劉茵又問起了趙副院長的情況,自從趙俠沒了以後,聽說對方的身體不是很好了,尤其是這個時期,有了提前退下來的念頭。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這個,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不是說你想退下來就能退下來的,身後多少人跟著呢。
影響麵太大了,不僅僅其個人的工作和生活,還包括工作上的環境。
看紅星廠工會主蓆熊本成就知道了,都被老李收拾成那嗶樣了,沒事就去廠醫院消耗消耗醫療資源去,可不還是堅持著,硬挺著呢嘛。
反正就是塊臭狗屎,賴也得賴在那,老李也沒有趕他走的心思。
這樣的人有存在的必要性,包括趙玉峰也是一樣,更何況中醫院有不少項目和工作都是他來負責的。
喪子之痛需要半生才能走出來,甚至要到臨終的那一刻也不會釋然。
但生活還要繼續,工作還要堅持,這是組織乾部鐵的紀律。
——
回到大院這邊,恰好沈國棟接了麥慶蘭娘倆過來吃飯。
最近這半個月,不僅僅大哥大嫂回學校報了到,李學才、麥慶蘭、蘇晴等等,就連李學武自己也是一樣。
師母韓殊在學校辦公室裡找他談了話,按照教授們共同出具的教學評估報告,經過學校教務處審核研究,決定將他的教學年級提到了大三。
也就是說,六五年下半年入學,到今年他正好追上了教學的進度。
雖然工作很忙,雖然學習的質量很一般,但他還是努力地堅持了下來,教授們也都給出了積極的評價。
他也知道,他是教授們在這兩年唯一帶教的學生,閉著眼睛都能拿第一,說合格,有多少水分是麵子的關係,真的不好說,說不好啊。
首先,他是教務主任韓殊和校長裴大宇特彆安排的教學任務。
其次,他是鋼鐵學院校企合作對象紅星廠的廠領導,是乾部身份。
最後,在特殊的兩年時間裡,這個學生不僅保護了教授們的安全,在人情世故上也做的讓人挑不出毛病。
雖然這個年代討厭學術虛假,更看不起走後門、走關係,但李學武的身份和超遠距離的眼光,以及獨特的思維能力,讓教授們心甘情願地為他的學習成績背書。
不難猜測,當李學武隨同大三學生於明年畢業時,他的學籍裡必然存在許多教授書寫的證明材料。
特殊的學生,特殊的年代,特殊的身份,必然擁有特殊的畢業待遇。
“家裡一切都好吧?”
李學武從倒座房裡出來,麥慶蘭隨著沈國棟等人也送了出來。
他還是比較關心這個弟妹的,主動問道:“學校裡有沒有為難的?”
“沒有,謝謝二哥關心。”
麥慶蘭微笑著回道:“暫時還隻是恢複教學秩序,我們還在複習。”
“慢慢來,你有時間多自習。”
李學武點點頭,上車前交代道:“還是那句話,需要幫忙的,跟國棟開口,需要我幫忙的,打電話。”
“就這樣——”
不等麥慶蘭再多客氣,他給幾人點點頭,便上車打著了火往家走。
一路上想著大學的事,不禁就想到了廠裡實習的那些大學生。
華清複課複工,教授和學生們回流,紅星廠研究所各個項目組難免的要受到影響,主要是實驗室的牛馬少了,真正有能力有技術的少了。
應對此局麵,廠裡也是多方協調,一方麵跟華清展開深度合作,截留和引進畢業生來廠實習和鍛煉。
另一方麵則是積極協調教育管理部門,爭取在大分配以前拿到更多的大學生安置指標。
就像李學武對三弟學才說的那樣,水滿則溢,學校裡的學生也是一樣,多到裝不下養不起的時候,必然是要分配下去的。
之所以現在沒有動作,並不代表上麵沒有考慮。
主要是為了鞏固和維護目前的“勝利果實”,同時也是為了減少驟然分配,卻無法開展招生的影響。
似是李雪這樣,老三屆高中畢業後無法高考,直接進入社會工作的。
一旦恢複高考,開始了大學的招錄工作,勢必會引起一定的混亂。
所以,一邊是鞏固,一邊是維護,一邊又是研究辦法。
李學武知道,明年年底之前,這件事絕對會處理完全。
無論怎麼是安排,這麼多人截留在學校裡,對誰來說都是個負擔。
大學生也是有補助的,反倒是考上大學以前要花錢讀書。
一個政策的實施,從來都不僅僅是影響一類人,而是更廣泛的群體。
慎重,慎重,再慎重。
——
十一月八日,星期六。
紅星廠管委會讜小組召開了自取消讜委會後的第一次組織生活會。
出席會議的有:
廠管委會主任李懷德;
廠管委會副主任穀維潔、程開元、景玉農、薛直夫、董文學;
廠工會主蓆熊本成;
列席會議的有:
廠讜委委員李學武、韋再可、鄺玉生、馮行可、呂源深、夏中全、丁自貴、卜清芳、郎鎮南、徐斯年、莊蒼舒、岑輔堯、蕭子洪、王羽正。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次管委會讜組織生活會選取了新的讜委委員。
除管委會各組組長外,宣傳、技術、工程的主要負責人也在列。
其他還有各分廠和單位的主要負責人,如貿易管理中心、奉城一機廠、鋼城工業服務處、三產工業管理處等。
李懷德按照組織生活會主題要求,做了《堅持推進科學發展,沿著工業生產變革開辟的道路繼續前進》的重要講話,帶領全體委員認真學習了此前上級下發的指示文件精神……
李懷德在講話中指出,紅星廠目前正走在正確的發展道路上,要堅定不移地繼續推進科學發展、經濟發展和生產發展由內向外的工業化變革。
要堅持科學管理、科學創新、科學實驗、科學生產的實踐經驗。
要認真貫徹落實組織下發的決策部署,抓住工業變革的時代特點和要求,堅持把輕重工業混合發展,打通上下遊技術和貿易壁壘為主導方向。
李懷德號召全體讜組織成員,引導和領導全體職工抓住當前各種有利條件,堅定不移地加快推進安全、高效、科學的工業化變革,充分發揮工業化、鏈塊化帶動發展的重要作用。
……
李懷德講話結束後,穀維潔、程開元、景玉農等管委會領導也分彆作了發言,包括委員代表李學武。
這一次組織生活會,很特彆的,也很明顯的,李學武的排名變化了。
此前他也是廠讜委委員,但排名在鄺玉生和卜清芳等人的後麵。
這一次,他的名字排在了最前麵,影響力較去年已經非同一般。
而李學武在組織生活會議上做的《堅定不移推進變革向縱深發展》的主題講話,也被認為是下一階段紅星廠在業務和組織工作上的重點目標。
他在講話中指出,紅星廠經過了兩年時間的改造和變革,在工業生產、技術創新、組織管理等方麵創造了奇跡般的成績,管委會的工作也隨著形勢的變化,來到了新的階段。
在新時代、新時期、新階段,麵對新挑戰、新要求、新環境,紅星廠要樹立新方向、新定位、新目標。
堅持以抓思想、促生產為目標,辯證地用對立統一的規律來規範思想建設和組織建設工作……
……
組織生活會的講話內容於當天晚上,通過紅星聯合廣播電台的《紅星晚間新聞》節目向關心全廠組織建設工作的乾部職工以及全體職工家屬進行了宣傳播報。
在隨後播出的《紅星訪談》節目中,主持人於海棠采訪了組織委員代表、正治組組長韋再可同誌。
同時參與訪談節目播報的還有廠各級職工代表。
在訪談的最後階段,韋再可代表組織回答了職工代表們的提問。
職工們最為關切的幾個問題,尤其是李副主任在講話中指出的未來三年內紅星廠在建設過程中的幾個關鍵問題,韋再可也做出詳細的解答。
不要小看了這個時代的工人,他們對紅星廠的關心不比廠領導少。
就算他們沒有在管理的崗位上,但對於廠裡的重大決策部署,以及相關的指導方案也能說的頭頭是道。
甚至有長時間關注廠管委會管理工作,資深研究廠組織管理工作的職工還能提出專業性較強的問題和意見,一般人還真就招架不住。
算韋再可倒黴,誰讓他是管委會正治組的組長呢。
會議一結束,他便被等在門口的紅星聯合工業報記者和紅星聯合廣播的記者給逮了個正著。
本來這些記者還想找李學武來著,可李學武跑得快,沒逮著。
韋再可也是剛剛拿到各位領導和李學武在會議上的發言稿,匆匆地閱讀了一遍,結合在會議上的理解,硬著頭皮頂上去的。
訪談節目結束後,他還要接受紅星聯合工業報記者的專題采訪。
繼廠報升級,聯合了其他兄弟單位共同發行工業報紙後,紅星廠廣播站也走了出去,成立了聯合廣播電台。
在現有聽眾的基礎上,結合紅星廠兼並十六家企業的實際情況,將廣播的影響範圍持續擴大,申請和投入資金,精細化打造全天的廣播節目。
紅星廠在京自有職工數即將突破六萬人,再算上家屬,廣播影響力直逼二十萬聽眾大關,徹底成了爆款。
李學武是輕易不敢上這樣的明星節目的,哪怕江湖上有他的傳說。
《紅星訪談》節目的負責人於海棠都找了他好幾次了,他是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反正就是不上節目。
在這個時期,以他的身份,尤其是到了目前這個坎兒上,還是低調一點的好,沉穩一點的好。
所以苦誰也不能苦了李學武。
——
“領導,一起吃個飯啊?”
李學武下班後剛上了汽車,便見周瑤追了出來。
她趴在車窗外,敲了敲窗子,笑著招呼了一句。
李學武拉開車門把手,往裡麵挪了屁股,給她讓了個位置。
周瑤倒是很坦然,拽開車門子便跳上了指揮車。
“不用吃太好的啊,我可不挑食”她關好了車門子,順便還補充了一句,道:“有肉就成啊——”
“嗯,你可是不挑食,你是挑肉啊——”
李學武瞥了她一眼,示意了韓建昆說道:“就彆先送曉力回家了,咱們一起去俱樂部吃肉。”
“不了,領導,我家裡還等著呢,你們去吧,”彭曉力當然知道周瑤來找領導一定是有事情要彙報的,這會兒哪能沒有眼力見。
他又不是吃不起一頓肉,這個時候領導多半是不好意思扔下他的。
“要是不順路的話,我等會兒跟顧城一起回城也行,不麻煩的。”
“沒關係,一起吃點。”
李學武伸手拍了拍韓建昆的肩膀,示意了他開車,嘴裡則是講道:“咱們今天算是朋友聚餐,我也好長時間沒請客了。”
“彭曉力你得感謝我啊!”
周瑤伸手從後麵拍了副駕駛位置上的彭曉力,玩笑著提醒道:“這一頓算我從領導這撬來的——”
“沒問題,”彭曉力回頭玩笑道:“這一次領導請客,下一次周科長您請客,我一定奉陪。”
“嘿!你還真當自己是食客了啊!”周瑤笑著強調道:“下一次你請客,必須要吃肉!”
“咋地了,胃虧肉啊?”
李學武打量了車廂裡昏暗背景下周瑤的側臉,問道:“饞成這樣呢?”
“彆說了,領導,您就隻當是可憐可憐我吧,多請我吃幾頓肉。”
周瑤故作可憐地說道:“您要是不請我吃肉,我可就真是三月不知肉味了——”
“嗬嗬嗬——”
李學武輕笑著說道:“孔子的話,你是這麼用的啊?”
“表麵意思,特彆的貼切。”
周瑤揉了揉肚子,知道是要去吃肉的,滿眼的渴望,嘴裡解釋道:“上次在大門口,瞧見周苗苗騎得小摩托,又是念叨著攢錢買房子……”
“謔——”彭曉力驚訝地回頭打量著周瑤的模樣,好笑道:“合著你把吃肉的錢都省下來了,就為了買車買房啊?”
“一斤肉七八毛,十斤肉就七八塊,”周瑤算計道:“我一年不吃肉,能省下一平米的房屋麵積了。”
“嗯,你是省下了,”彭曉力玩笑道:“就是不知道這肉從誰那出了,總不能經常打劫領導吧?”
“那就經常打劫你——”
周瑤瞪了他一眼,回頭對李學武說道:“領導,你可彆見怪啊——”
“嗯,不見怪,我見怪不怪了已經。”李學武笑著說道:“我有見過為了買房子比你還拚的人呢。”
“洗衣服不花錢、吃飯不花錢、喝水不花錢……反正就是不花錢。”
“誰啊!比我還狠?”
周瑤滿眼的震驚,不敢置信地看著李學武問道:“領導,介紹介紹唄,我也學習學習,先進經驗啊!”
“我勸你啊,還是彆學他了。”
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解釋道:“攢了五年的錢,終於買上房子了,結果胃病犯了,第二年就走了。”
他看著周瑤說道:“房子再好,也得有時間住才行,你說對不對?”
——
在俱樂部,雖然李學武來的很突然,但這邊的餐廳是有準備的。
牛羊肉和海鮮是不缺的,李學武很心疼這獨立又拚命的小姑娘。
所以在飯桌上點了不少肉菜。
韓建昆和彭曉力也借光,一邊揶揄著周瑤的小心眼,一邊品嘗著俱樂部大師傅做出來的美味。
因為大家都不喝酒,隻一個勁地往肚子裡劃拉著肉菜,尤其是韓建昆吃飯快,這頓飯吃的又急又快。
飯後,彭曉力很有自覺地提出了家裡有事,請韓建昆先送他回家。
李學武帶著周瑤來到了俱樂部的茶室,泡了兩杯熱茶,慢慢地聊了起來。
“程副主任去津門了,津門水產和營城船舶為新交付的三十條漁船搞了個特彆的儀式,他其他的關係我們還沒有查到。”
周瑤在喝了一口熱茶過後,臉上換了認真的表情彙報道:“同樣的,我們也沒有找到胡豔秋的地址。”
“總不能是人間蒸發了吧?”
李學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說道:“找不到就說明有問題。”
“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周瑤點點頭,看著李學武問道:“依照您的判斷,她應該去了哪裡呢?”
“我的意思是,既然家屬沒有報案,對外辦那邊也給出了假條……”
“不好問,我才讓你查的。”
李學武扭了扭茶杯蓋,瞟了對麵一眼,講道:“不著急,慢慢來。”
“您是懷疑她已經……”
周瑤皺眉道:“可是沒道理啊,我們暗訪到了她的假條,還有……”
“這些都是可以作假的。”
李學武看著她微微眯了下眼睛,強調道:“隻要她的上級給她簽了字,她就有了可以協調的餘地。”
“喔,那是紀監……他們那邊好像掌握了一些張士誠的情況。”
周瑤試探著問道:“我們這邊要不要也以張士誠為突破口來……?”
“不,張士誠是跳到燈光裡的螞蚱,你要找的是燈下黑的蝽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