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
當初他宮裡隻有一個老嬤嬤和兩個宮婢,老嬤嬤死了,那兩個宮婢也叫楊賀尋由頭換了下去,另外安排了一個小黃門和兩年少的宮婢。名為伺候,事實上,還有點監視的意思。
楊賀毫無愧疚。
這幾年他們走得近,季堯越發黏他,一口一個公公叫得比誰都熱乎,天真爛漫,乖巧又聽話,都是招人喜歡的模樣。
可楊賀知道並不是如此,譬如他知道季堯雖不能入國子監,這些年看著渾渾噩噩長大,卻不是大字不識,一無所長。季堯從來沒有荒廢過自己。
季堯也不瞞他,隻說宮裡無聊,總要尋點事打發打發時間,不然就要發瘋了。
他是笑嘻嘻地對楊賀說的,楊賀問他,殿下以後想做什麼?
季堯想了想,看著楊賀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活下去。
寥寥三個字,卻讓楊賀愣了愣,旋即,那小子就湊上來抓著他的手臂,笑盈盈地接著說,公公對我這麼好,我得好好活著報答公公啊。
楊賀心裡冷漠地想,你死了,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了。口中卻說:“殿下,抓太緊了。”
不知是不是季堯長大了,力氣也大,總喜歡挨著楊賀,抓著他,攥緊了,楊賀皮肉白軟,輕易就留下了印記。
楊賀輕聲說:“殿下又長高了。”
他不動聲色地拿開季堯捧著他臉頰的手,少年人掌心帶著年輕的熱度,乾燥溫暖。
季堯個子躥得快,楊賀已經要仰著臉來看他了。
季堯收回手,耷拉著,說:“還不如小時候呢,公公現在都不讓我親近了。”
他還未開始長個的時候,瘦瘦小小的,像個小孩子,楊賀拿他當個孩子看,就是他有時抱自己也能忍一忍。
現在不一樣了。
季堯往楊賀身前一站,就好像能將他整個人都嵌入胸懷,牢牢鎖進去,竟讓楊賀覺出幾分壓迫感。
楊賀說:“殿下又說孩子話了,人哪兒能不長大。”
他想起什麼,突然說:“殿下今年,十六了吧。”
季堯還有些蔫蔫的,“嗯,公公年前不是才陪我慶了生辰。”
他看見方才拋的花,還掉在地上,退了半步彎下腰撿了起來,攏在掌心裡看。花瓣鮮嫩,蕊兒也細,他將花舉了起來,玩兒似的,透過花簇裡的縫隙,看見楊賀嘴唇薄紅,比手中的花還漂亮。
他又高興起來,一手搭在楊賀肩上,將花往人帽上簪,楊賀皺了皺眉,要退,卻被季堯握住了肩膀,少年聲音已帶了幾分清朗,悅耳又輕軟地說:“公公不要動嘛。”
楊賀腦袋撞在季堯肩膀,有些不悅,剛想推開他,就聽季堯輕輕說:“昨天謝家的表哥來找我。”
前兩年選秀有個謝家女當選,皇帝喜她溫婉嫻靜,寵過一段時日,因誕下公主,封了嬪。謝家外臣想是憑借見她,才得以入宮。
楊賀動作一下子停住了。
上輩子,就是謝氏捧著季堯登上了帝位。自出了珍妃一事後,謝氏棄車保帥,同珍妃斷了關係,沒管他們的死活。這些年,謝家一直很低調,左右逢源誰都不得罪。上輩子也是如此,楊賀才會沒在意謝家。
難道謝家在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有所籌謀了麼?
楊賀說:“謝家是殿下母族,和殿下有所來往,也屬應當。”
季堯嘴角翹了翹,不以為然地說:“我母妃發瘋的時候不見他們,我在冷宮裡這麼多年也不見他們,現在又捧出一副痛心愛惜的模樣,也不嫌惡心。”
楊賀抬起眼睛看著季堯,辨彆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哦?他們說了什麼。”
季堯垂眼看楊賀,楊賀冠帽邊簪了團花,他本就麵白唇紅,眼角上挑有幾分淩厲的傲氣,越發襯得陰柔豔麗。
季堯笑了起來,說:“他們說,我是先帝子嗣,身份貴重,不能一輩子待在冷宮裡。”
“他們會安排好,讓陛下知道我,讓我走到人前去。”
楊賀沒有說話,隻聽季堯說:“公公,你說該怎麼辦?”
楊賀看著季堯,道:“此事事關重大,殿下為何問我?”
季堯聲音低低的,像個任性的孩子,湊楊賀耳邊說:“公公說怎麼好就怎麼好,我不信他們,隻信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