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第二日,許仲之忽然被召入宮,等回來時,灰頭土臉。因濫用職權,從正五品降職為正六品侍讀。
入翰林者已預示官路一半將扶搖直上,升任到學士反而被降職,教人不可思議。聖旨下來,眾人皆是詫異。新任學士接任第一件事,便是延長慕韶華編修國史時限,定為三年。兩件事一前一後出現,便很容易猜著什麼。
之前知曉慕韶華被欺壓卻迫於學士威儀而不敢言的同僚,如今才知曉慕韶華果真不是好惹的主,紛紛倒戈,一時許仲之猶如居於孤島,無人往來。惱的以為是慕韶華上奏的許仲之恨不得將他痛宰。
慕韶華倒覺事情突然被捅出去很是奇怪,再三問了前來宣紙的公公,才知道原來是陸常安在聖上麵前提了一提,又不解為何陸家為何會插手。細細一想,難道是壽宴那天問的多了,陸常安察覺了?
無論如何,這事已解決,頓時輕鬆,打算找個時日去拜訪陸家。放衙後想要巴結的同僚拉他去飲酒,盛情難卻,便去了。
方巧巧去尋寧氏喝茶,日落黃昏才從侯府出來,準備歸家用食。慕老太太厭惡彆人不守時,她可不會去拔老虎須。想到丈夫的事,有些擔心。坐在馬車往外頭隨意看去,竟在途徑的酒樓欄杆處瞧見慕韶華的身影。探頭多看幾眼,正和彆人敬酒,麵上倒是開心的。
馬車趕的稍快,轉眼就離了視線內。方巧巧這回安心了,能笑的那樣真切,又是放衙後的時辰同彆人飲酒,許是事情解決了吧。隻不過,又喝酒又喝酒,實在要不得。
目光收回,外頭橙紅霞光透過車簾漫入,卻是直接透過那烏黑右手,直直照在腿上。方巧巧伸手覆在上頭,沒有變黑的手才染了霞光。她努力入夢找人,可找不到,以這個速度,可能隻剩下兩三個月了。
撩開窗簾往外看,古香古色的樓房街道,沒有燈紅酒綠,也不是網絡鋪天蓋地。人們手中沒有叫人埋頭玩樂的電子物件,談笑風生,融洽非常。來這裡十餘年,已然習慣,甚至是更喜歡這種日子。
舍不得歸去,雖然那裡才是故土。
回到家中,管家便說道“方才陸府陸夫人送了請柬來,邀您明日飲茶。請柬已讓下人送入大少奶奶房中。”
方巧巧這回更是確定陸常安出手幫了丈夫,否則怎會壽宴剛完,餘熱未過,程氏就又另外相邀“待會我回個信,你差人送去。”
進了院子,途徑涼亭,見長子如往常那般在亭中看書,站定看了小半會,就見他揉了三次眉心,分明疲累的很。方巧巧忍不住過去“長青。”
慕長青見了母親,書依舊拿在手上,笑道“娘。”
方巧巧微微搖頭“又不聽話,不是說了幾回,從學堂回來就彆看了,它可沒長腳,不會跑的。”
慕長青笑笑,還是沒放下“唯有多讀書,得了先生誇獎,才不會被人笑話。”
“不對。娘教過你,使人尊敬並非念書好就行,品行更為重要。”
慕長青放不下心中死結,處處被人壓製的感覺實在糟糕,他的出身已比不過陸澤,課業也比不過,總是屈尊第二,教他不甘。隻是他相信,勤能補拙,補個十年,一定能翻身。
方巧巧見他點頭,已將書放在一旁,以為兒子聽入耳了,這才放心。一會阿月回來,見了母親和兄長都在前頭,剛要跑,就被朱嬤嬤板著臉拽住。訕訕縮了腿,小步往那走去。
“娘,大哥。”
慕長青素來疼這小妹,就是有時候太頑皮讓人頭疼,隻不過她很是親近自己,自然也疼她“阿月。”
阿月笑笑,往母親懷裡窩,又道“那條擰花的紅繩子不見了,娘親見著沒?”
方巧巧想了想“什麼時候掉的?”
“隻記得最後一次玩是去陸家路上,今天想教阿玉玩,卻找不到了。”
“許是丟了,待會讓嬤嬤去擰一條給你。”
阿月倒還是想要那條,就好像娘親後來又做了一隻大熊給她,可她還是喜歡醜醜。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戀舊。努力一想,倒是想到個地方“該不會又是落在陸哥哥的小船上了吧。”
慕長青一頓“怎會落在他那裡?”
阿月看著兄長說道“因為去尋他玩了呀,唔,上回丟了一個布偶在那,有可能紅繩也丟那了。”
慕長青心頭不悅“你一個姑娘家總私下見彆人做什麼,妹妹要記得避嫌。”
方巧巧笑道“阿月才七歲,你不是有幾家姑娘同你玩的好麼?果真哥哥都會護著妹妹,隻是切忌矯枉過正。”
慕長青心頭不舒暢,他最疼的小妹也親近彆人去了。
見快到用飯時辰,方巧巧領著阿月回屋放東西洗手,慕長青抱著書先回屋放著。
“娘,改天我去問問陸哥哥可見到我的紅繩子沒。”
方巧巧失聲笑笑“那玩意兒可連一文錢也不值,阿月去問不怕被笑話嗎?”
阿月奇怪道“為什麼要笑話我?”
方巧巧牽著她回屋,聽見這話又笑了笑,也對,孩童的世界裡隻有重不重要,喜不喜歡,哪裡會有值不值錢的想法。如今的阿月還不需要衡量這些,否則這童年過的就不歡喜了。
“明日我和你程姨喝茶,也就是你口中陸哥哥的母親,阿月可想去?”
“還要去學堂。”喝茶可比去學堂好,阿月一臉可惜,拉了娘親的手說道,“後日不用去,阿玉讓我去住一晚,去一同烤肉吃。”
“想去就去吧,我會同你爹爹說的。”
阿月頓覺幸福“娘親真好。”
方巧巧俯身側臉“親一口。”
阿月啪的在母親臉上親了一記,看的下人都覺膩歪,抿嘴笑著。
夜裡慕韶華回來,和方巧巧說了今日翰林院的事,大感痛快,今晚終於是可以睡個好覺了。方巧巧聽後,笑笑說道“既然是陸大人出手相助,那改日去拜謝拜謝吧。”
“定要去一回的。”慕韶華躺在被褥上,連衣裳也不願換了,懶得動彈,“就是不知為何會知曉這事。”
方巧巧坐在一旁擰著阿月惦記的紅繩,淡笑“陸大人可是出了名的神通廣大。”
“也對。”
“陸夫人邀我去喝茶,後日阿月去寧家住宿,大後日你不是休沐麼?我聽聞十裡外有一處溫泉,你找人去那泡泡身子,舒經活絡。”
慕韶華現在哪裡會覺得累,不知有多輕鬆,悠悠道“久沒陪你,下回吧。”
方巧巧心頭甜得很,在他脖上咬了一口。默了許久說道“看在你這麼好的份上,我許你納個妾。”
慕韶華正悠然著,一瞬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驀地起身看她“嗯?”
方巧巧眨眨眼,認真道“我許你納個妾。”
慕韶華拍拍妻子的腦袋“總愛說玩笑話。”
“不是玩笑話。”方巧巧抱膝坐在一旁看他,“你要是瞧見有合意的姑娘,就帶回來吧,不過我得先看看,品行脾氣什麼的,還有……”
“巧巧。”慕韶華問道,“老祖宗又施壓了?我現在就去和她說,免得她以為是你不願,又責罵你。”
“等會。”方巧巧忍不住說道,“我……我在想,萬一我走了,你隨便找了個姑娘,她對長青他們不好怎麼辦?所以我想,早早找一個,還可以把關,那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慕韶華大驚,腦子裡已蹦出病入膏肓,撒手而去的字樣,臉色頓時蒼白“你染病了?”
瞧著他驚慌失措,方巧巧再也抑製不住,猛地抱了他,嗓子生澀“我要回去了,回到故土,再也不能回來。大郎,我告訴你一件事,關乎我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