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不少,正好!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還是那句話,我沒有克扣大家夥兒的賞銀!也不知道這東西怎麼跑到我的箱櫃裡,您既是敬事房總管,那必是聰明人,想不難看出這是一出栽贓陷害!”
褚湉心裡氣急,但僅有的冷靜告誡自己,如今自己的身份地位沒有底氣,這時代又沒有人權可言,脾氣發作起來隻會死的更快罷了。
“好一張利口!說的真輕巧,你是掌事宮女,誰會活的不痛快來找你的麻煩,你說呢?”
雨蘅脫口道:“瀾姑姑來了養心殿就成了掌事,眼熱的大有人在,誰知道是不是那起子人暗地使壞呢!”
眾人至此,低聲交頭接耳起來,劉守全清了清嗓子,大聲道:“沒有證據就是渾說!眼前人贓並獲,我也沒得空聽你們狡辯,這中飽私囊的人呐,今兒是甭想輕省了!”
他說著把手裡的銀子往桌上一撂,眼睛瞟了一眼褚湉,冷笑了幾聲:“怎麼茬兒,姑娘還想勞動我找人把你請出去嗎?”
褚湉挺了挺腰,心裡知道這回算是栽了,再多說無益,於是不再理會他,就義般提步出了去……
劉守全終歸是看在她自儲秀宮出來,得不得寵不說,倘若重罰傳出去總歸是不好,一點小恩惠還不至於讓他去舍身惹官司。
大雪下的如搓綿扯絮般,殿宇上的琉璃瓦早被白雪覆蓋的看不出顏色,遵義門外的西一長街上,太監們已經停了掃雪的差,地上已有半尺來厚的積雪。
褚湉隻身跪在其中,劉守全臨了的話還蕩在耳畔……
“眼下快過年,念在初犯,我慈悲一回從輕發落你,你得記著我的好兒,旁人可全沒這寬待!不然你這等罪過,該是手給打爛了算完,你呐,就在這跪著慢慢兒贖罪吧!”
跪了一會子,等閒身上便滿是雪了,直把頭上簪的絨花遮了去,那旗鞋本就濕透,如此一來竟硬硬實實的凍了起來,浸裡麵的腳早已從疼痛變得麻木……
人可以在疼痛時忍著不哭,也可以在被罵被打時忍著不哭,可一但被冤枉,那種委屈是極強烈又衝動的,如冰刀雪劍般直劈向心口。
褚湉知道自己不能哭,當下硬生生的逼回眼淚。
她不懂,為什麼一睜眼就來到這裡,也不懂自己這麼多日子來的提心吊膽為著什麼,她不敢招惹彆人,不敢出一點風頭,在能回到自己所應該在的世界前,極儘全力地融進這個時代,這個紫禁城中……
她暗下苦功看著彆人的樣子學規矩,學差事,哪怕是學他們說話,努力讓自己不出挑,不奇怪,所求的不過是平安活下去,難道這也有錯,這也是奢侈嗎?
她努力讓自己不發抖,可雙腿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明白宮女罰跪是沒有時辰定數的,一個時辰是它,一天一夜也是它,一切就看造化,上麵不發話,她就是跪殘了也沒法兒。
時間猶如滴水穿石的那滴泉,不緊不慢地滴,不慌不忙地淌,她幾乎在煎熬中昏倒,長街上陸陸續續的辦差人在經過她的時候,無不側目耳語著,她即便無心無力也都聽進耳朵裡幾句,無非是些落井下石的話。
她沒有心力在乎這些話,她隻在乎自己會不會死在這兒。
天色微暗,想是過了申時六刻,雪已是小了些,如撒鹽般洋洋灑灑飄散開來,她在這裡足足跪了三個時辰了,漸漸頭暈目眩,身上的刺骨疼痛已被麻木冰凍覆蓋。
還不如死了。
她想,假如不死多半也是癱了,真還不如死了,說不定死了就可以回去了。
她雖然痛苦已極,一天不曾吃喝,卻也覺不出餓了,平白腦子裡就混混沌沌的想起從前上學的時候……
她冬日裡騎著自行車,來往於家和學校之間,那時候早讀,她趕到教室,攤開書本手都凍的握不住筆,緩了好久都緩不好,可放了學一進家門,媽媽總是把她凍得冰坨一般的手放進自己衣服裡捂暖和了,她當時還在想,這麼冷的東西放在肚子上,媽媽都不會肚子疼嗎?是她的話鐵定拉稀跑肚……
真想回家……
褚湉意識逐漸模糊起來,嘴上呢喃著:“我想回家……媽,我想回家……”
嘴上話語未停,整個人就搖搖晃晃往下栽,身子還未觸地,她隻覺自己猛地被人一把拉了起來。
她清醒了幾分,強撐著抬起頭,跟前的人竟有幾分麵熟。
見她醒了,完顏那麟查撤回手,站直了身子,俯視著她,冷冷開口:“往後這種話,不要在宮裡說。”
什麼話?褚湉虛弱的點了下頭,她記不清自己剛剛是否開口說了什麼,她隻記得自己寧願跪死了也不想癱床上……
今兒是年前最後巡查的日子,完顏那麟查帶著一隊人正路過西一長街,心裡正抱怨這鬼天氣,臨近節前眼下事多繁雜,如若平常他不多時就要下差出宮去了,今天卻是不能了,不過也正隨了他意,回去府上又少不得聽母親叨念他的婚事。
因著皇帝還未選秀女,八旗貴女們不得擅自定親,以他的出身定是要在這其中選定一個撂牌子的,左右皇帝還沒選,他也樂得自在。
正暗自琢磨,卻見一個單薄身影滿身滿頭全是雪,正搖搖晃晃的跪在雪地裡。
他也沒做他想,宮人犯錯受罰都是司空見慣,他是侍衛,更不操心後宮的事,才路過身邊時,就聽見那女子顫抖著喃喃自語:媽,我想回家……
他定睛看了看,那宮女竟然倒頭就往前栽過來,這一下勢必血濺當場,於是他下意識般一把拉住了她。
他認出她了。
那宮女抬眸看向他,他一眼就認出眼前這位瑟瑟發抖,臉色煞白可怖的人就是那個迷路被他拿下的養心殿的宮女,她似乎說過她的名字……
她叫宋傾瀾。
“多謝。”
褚湉低低吐出兩個字。
那麟查想著她之前種種行事,此刻受罰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內的事。
侍衛不便同宮女多說,隨即轉身打算帶著一隊人離開,這時,劉守全同一個小太監打傘過了來,他一見那麟查就忙著上前打了個千兒,笑著道:
“呦,大人冒雪闔宮巡查,真是辛苦,奴才這兒有把傘,您拿著擋擋雪吧。”
那麟查瞥他一眼,隻冷冷道:“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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