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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64)入夢(1 / 1)

碧檀記!

“喂,是陳叔嗎?我現在這個病人的病情有些重,我走不開,這周不能去接囡囡了,您對她說,我新買了一本外國的童話書,媽媽正在背,背下來下周講給她聽!”

“哦?有病人?病情重脫不開身啊?”陳叔一邊聽一邊自說自話的重複著,譚央聽見離話筒不遠的地方有人說了話,陳叔馬上又開了口,“少夫人,你在哪家給小孩看病?他們不放你走嗎?你告訴我們是哪家,少爺接你回來!這樣伺候人的活計,不做也罷。”

譚央深深吸了口氣,才回答,“不,是我自己要留下的,您就這麼對他說吧。”說完,她就掛了線。

陳叔緩緩放下了電話,坐在一旁的畢慶堂不耐煩的問,“是誰家呀?”陳叔搖了搖頭,“少夫人沒說。”畢慶堂翹起腿,緊鎖著眉頭道,“真他奶奶的蹊蹺,在上海灘有我查不出來的去處?”陳叔品咂著,“就說幾天前一個當兵的去了醫院,然後少夫人穿著白大衣拿著藥箱跟他走了,之後就不知道了,上海駐軍的幾位長官的家眷都在市內,沒聽說誰家的小孩得了病,我估摸著,是哪位軍爺怕老婆,在外麵偷偷養了姨太太生的孩子吧。”

畢慶堂不屑的笑了,起身離開,還說起了風涼話,“嘁,一個玩槍的,還怕老婆?可彆叫我知道是誰,臊得慌!”陳叔聽了畢慶堂的話,抬頭看他的背影,卻也無奈的笑了。

畢慶堂沒回頭,卻淩然道,“你不要笑我,我怕過她嗎?不過是付了真心所以在乎罷了。彆拿我和這種人比,我要是想找女人就光明正大的找,我若是動了真格的,就絕不會有這些朝三暮四偷雞摸狗的伎倆!”

譚央打完電話回到樓上,她站在徐治中的臥房門前看著劉法祖為他做著處置。譚央並沒打算進去,林副官卻緊忙閃開身為她讓路。從上午開始,整棟樓裡的士兵就全都對她又敬又怕,小心翼翼裡還帶著好奇,這叫譚央很不自在。站在門口片刻,劉法祖餘光瞄到她就喊,“央央,進來幫忙!”

譚央聽劉法祖用得著她,便緊走幾步進了屋。徐治中麵無血色虛弱的躺在床上,身上隻穿了一件短褲,腿上搭著個毛毯,他聽見劉法祖喚譚央進來便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劉法祖不耐煩的嗬斥道,“彆動!”

譚央幫劉法祖打開箱蓋,拿出劉法祖需要的藥瓶放到床旁邊的桌子上,目光無意間落在桌子的相框上,愣住了……

黑漆花紋的鐵製相框,因為經常被拿拿放放,相框挨著桌麵的那側有些掉漆了。相框裡放著的照片是那年詩歌朗誦會後他們的合影,隻是那張合影裡隻有他們兩個人。一對正當好年華的少男少女在花葉繁茂的校園裡仿若一雙璧人,她穿著淺色小褂和深色的及膝百褶裙,梳著兩條麻花辮,秀氣甜美的笑著。他穿著中山裝,抱著肩站在她身後,正氣英挺,卻也帶著些許羞澀的笑。

在外人看來,這便是一對少年情侶的合影留念,裡麵珍藏的是人生中最美的那抹印記,那是人在美麗的年華裡最純粹的愛,滿溢著青澀又香甜的氣息。

因照片是從合影上裁下來的,細長的一條,相框左麵空出來的地方被用蠅頭小楷寫了一闋詞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閒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詞的下方標了一排小字——“民國十八年夏,與譚央小姐於敬業中學。”

譚央細細品咂著那句,“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似有所悟,就在這了悟的一刹那,她竟入了他的夢……

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夢,不管實現與否,總是先沉醉了自己。從這闕詞裡譚央看到了徐治中,這個豪情滿懷的男人為自己描摹出來的斑斕夢境。在夢裡,他戎馬倥傯,知交天下,晚年時看漁舟唱晚,閒憶半生崢嶸,之後他在月下花影裡為她吹笛,每一夜,每一年,他們並肩攜手,相依相伴,淡看人事興替,靜候歲月流逝。

這一瞬間,她竟明白了他心中全部的願景與寂寥,譚央心中微微一慟,她轉過頭去看向他。微閉著眼的徐治中這一瞬間似有所覺,他睜開眼去看她,卻發現譚央那異樣的眼神,徐治中先是不解。可當譚央的目光再次落到相框上時,他馬上窘迫起來,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拿相框。

他這一動,劉法祖夾線的鑷子便拽脫了,劉法祖怒極了的大吼,“你又要乾什麼?”徐治中不理劉法祖的吼叫,固執的將相框扣了下去。劉法祖啪的一聲把鑷子撇到托盤裡,劈頭蓋臉的罵道,“你到底想乾什麼?不想治了?不想好了?那你還把我們找來乾什麼?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見過這麼糟糕的傷口了嗎?手術做得不好,你又不臥床休息,傷口遲遲不愈合,你還敢做劇烈運動?你是不是遺憾那一槍沒打在左胸口上?”

譚央見劉法祖來了脾氣,她曉得他的秉性,怕他越說越離譜,便連忙上前一步勸道,“劉法祖,其實……”譚央話剛開了個頭,劉法祖就橫了譚央一眼,意猶未儘的又加了句,“然後,還找了個小兒科醫生給你治外傷!”譚央被他這麼一搶白,臉刷一下子就白了,她在心裡暗暗罵了劉法祖,六親不認的混蛋,而後她又懊惱自己當時就該把章湘凝也一道接來。

徐治中見劉法祖撒氣正撒在興致上,也不去和他爭執,緩緩向後靠了靠,拉家常一般的與他說,“劉醫生就是湘凝的男朋友吧?我和湘凝還有央央都是中學時的老同學了,我和章總長也頗為熟識,老先生睿智的很,”頓了頓,他又舉重若輕的說,“我和湘凝的大哥湘生兄這幾年並肩打仗,出生入死的,他那個牛脾氣呀,卻也能聽我幾句。”

徐治中話剛說完,劉法祖的氣焰立時便短了下來,徐治中又誠懇的說,“我們當兵的見慣了生死,這樣的小傷便不放在心上,劉醫生多多海涵吧!”劉法祖聞言便低下頭又拾起了鑷子,悶悶的說,“這可不算小傷了,好在天不熱,不然早就感染發炎了!”

劉法祖包紮完畢收拾藥箱,譚央站在旁邊對徐治中說,“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徐治中還沒說話,劉法祖就回過頭瞪眼道,“你要去哪兒?在這兒呆了一周,換個藥就躲起來了,也不看護病人?他不遵醫囑,你也不督促?傷口一點兒起色都沒有,你就沒有責任?”譚央自知理虧,也不說話。劉法祖看了一眼地上的暖壺,“去,給他打點兒水喝,補充一下流失的液體。”

譚央隻得的拿起暖壺往外走,林副官趕忙上前道,“譚小姐,我來!”他手還沒碰到暖壺就被李副官一把抓了回來,順道還被狠狠的掐了一下,李副官一臉討好的笑,“譚小姐,您不知道打水的地方,我帶您去!”

譚央剛走出房門,徐治中就幾不可聞的小聲對劉法祖說,“謝謝你!”劉法祖會心一笑,回頭見譚央走遠了,才小聲說,“我要是能讓她在這裡多留兩周呢?”“多挨幾槍我都願意!”徐治中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劉法祖冷哼了一聲,“做醫生的,就怕遇見不打算康複的病人。”“法祖兄一定要幫忙。”徐治中懇切的說。劉法祖點頭,“你放心,來之前湘凝向我交代過,我是夫承妻誌而來。”

徐治中笑了,“劉醫生也會講笑話?大恩不言謝,徐某人無以為報!”“彆彆彆,你可一定要謝,一定要報!章湘生對我頗多成見,我以後還要仰仗著徐參謀長。”徐治中聽罷驚詫道,“湘生在東北,兩年沒回上海了,你見過他嗎?”劉法祖也不作答,神秘一笑。

打水回來的譚央在走廊看見劉法祖,便對他說,“法祖,我明天回醫院,徐參謀長的傷就拜托給你了!”

劉法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我明天早上有個手術,今晚就要走!”

“那徐治中的傷怎麼辦?”

“不是有你嗎?我都料理完了,你就換換藥,督促病人多休息多臥床就行。趁機熟悉一下外科基本操作,我看你天天看小孩發燒拉肚,外科基本功都生疏了。”

“不,我不能留下!”譚央很為難的說。

“為什麼不能啊?因為他喜歡你?”劉法祖反問的聲音很大,走廊裡站崗的士兵都看了過來。

譚央生氣的壓低聲音道,“你小聲點兒!”

“有什麼好小聲的?這棟樓裡還有不知道的人嗎?”

譚央見劉法祖話都說到這兒了,索性敞開了與他說,“所以我就更不能留下,我不能明知道徐治中對我的心思,卻還要留在他身邊為他治傷換藥!”

“那你就裝作不知道嘛!”劉法祖稀鬆平常的回答。

“明知他對我的感情,卻要佯裝不知的同他打交道,那該是多麼自私的女人做出來的事啊?”

“哦?你這麼以為嗎?我卻覺得,你在明知他對你愛得如癡如狂的情況下,還要棄有傷的他不顧而離開,那樣更自私吧?”

“劉法祖,你太強詞奪理了!”

劉法祖低下頭,直視譚央的眼睛,施施然的問,“央央,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也喜歡他?所以你不敢和他朝夕相處,迫不及待的要逃開?”

“沒有!”譚央脫口而出。

劉法祖聽罷笑著轉身離開,邊走邊說,“那你怕什麼?就多呆兩周等他傷好了再走嘛,你又不會管不住自己的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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