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在第三十個千年的帝國是一個非常奢侈的詞語,通常情況下幾乎沒有人使用它,就算有,那也是用被帝國重新定義過的它的近義詞——比如戰死、犧牲、失蹤等。
受傷將得到治愈,失去肢體將換上義肢,逃跑將得到來自身後的子彈總之,無論如何,隻要進入帝國軍隊服役,多數人能夠得到的最好結局便是戰死。
當然,隻要基數夠大,就總會出現一些意外。
立下巨大戰功而得到一次‘許願’機會卻將它用在退役之事上的幸運兒;兢兢業業服役多年,貨真價實熬到了所在部隊退役年限的百戰老兵;家族顯赫,自身也能力過硬卻在某場戰役後被軍務部親自判定為‘不再適合戰場’的貴族軍官
偌大的銀河,總會出現一些特彆的人——特彆倒黴或特彆幸運,有時候,這兩者並無多大區彆。
但是,在第三十八個千年到來以後,這種情況似乎有了改變,至少在軍務部的規定中是如此。
每個打過至少一場戰爭的士兵都需要定期進行心理評估,以確認他們是否還能繼續勝任自己的職責。若是被判定為無法再繼續服役,那麼便會被勸退。
對此不滿者可以去向他的直屬部隊長官申請一次綜合考核,隻有通過考核,才能繼續服役。
至於失敗者,他們會和那些坦然接受了自己未來的人一起返回泰拉的軍務部總部,以接受功勳評定,並得到後續安排。
去某個花園世界了卻餘生?在忠嗣學院內擔任教官的職位?拿上一大筆錢去某些灰色地帶大肆享受?
都可以,人人都能有自己的選擇,帝國不做任何形式的阻攔,最多隻是勸誡他們退役後做個良好公民,聽不聽全在他們自己。
有的人聽了,從此做個富家翁,膝下兒女成群,莊園美酒,與伴侶攜手安然辭世;有些人卻偏要去追尋血與火——當保鏢,當殺手,當雇傭兵
就算某一日赤裸裸地死在肮臟的臭巷子口,酸雨從天而降滴進眼瞳,他們也認賬。
可是,在這近萬年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軍務部能擁有如此底氣?
人類自走出泰拉後就從未迎來過一個真正意義上和平的時代,戰爭是永恒不變的主旋律。時代更替,各種政體興了又亡,卻唯有這個龐大僵硬如一具巨大腐屍般的帝國敢於設立這種豐厚的福利製度——而且,無論它到底有多麼好,對於帝國整體的軍事力量而言,也始終是一種削弱。
答案要從39開始說起。
在那一年,由掌印者親自設計並推行的教育製度在默默無聞地運行了長達七個半世紀後終於現出了它的成效。
在政務院每五百年進行一次的數據總彙上,征兵處以其相較於五百年前幾乎翻了十四倍的自願申請入伍人數而吸引了所有時居高位之人的目光。
這種數字增長甚至已經不能用難以想象來形容,哪怕是某些人最為瘋狂的夢境中,類似的事也從未發生過。但是,在那一刻,它偏偏就是發生在了現實。
於是這些有著鼎鼎大名並手握重權的人們開始追根溯源,最後,他們發現,那些自願入伍、素質優秀並且身世清白的士兵全都源自一個七百多年前的計劃.
它橫跨太陽星域,朦朧星域與太平星域,所耗費的人力物力甚至大到被認為可以再造十艘帝皇幻夢號出來。
在這種不計成本、不計後果的投入之下,僅在計劃運行的第一個世紀的末尾,它便成功建立起了一個巨大的、全新的教育網絡的雛形。
一個星球,一所學校,免費招生,不計身份。
從入學到成年,衣食住行全都由帝國買單。師資力量分為兩種,一種為當地有名的學者或老師,一種為掌印者親自選人,軍務部單獨指派過去的軍事技能教官。
此類學校不接受當地總督、星區總督甚至是星域總督的任何命令,其校長隻需要對泰拉方麵負責。
其防衛力量來源於太陽係內各個忠嗣學院每年的一千名優秀畢業生,以及當地防衛軍中通過考核選取出的一萬人,以及隻接受軍務部調遣的海軍精銳力量在軌道之上的保駕護航
七個半世紀後,這個計劃的回報開始顯現。
首先是輔助軍與防衛軍人數的極大增加,就連那些偏遠的世界也可得到充足的防禦力量,沒有部隊需要再去招收街頭上的流氓與騙子,軍隊中的主體力量逐漸被一類全新的人所替代。
這類人身世各異,卻奇跡般地受過完全相同的教育。
他們可以在見麵五分鐘後就迅速放心地將後背交給彼此,他們無需互通姓名便可通過對方的手勢判斷出對方的意圖,他們可以在沒有上級的情況下自行組織起鬥誌昂揚的隊伍,並打出完全以嚴格標準執行的軍事戰術.
然後,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捷報連傳。
異形的威脅不再那般致命,儘管凡人與它們之間仍有差彆,但新一代的士兵已經明白該如何對付不同種類的異形。混沌的鬼祟不再難以察覺,每個針對此類的快速反應部隊中的士兵都是意誌堅定、信仰虔誠之輩。
雖然他們依舊會付出巨大的代價,但起碼他們不會像他們的前輩那樣,在一無所知中迎來駐守世界的毀滅。
他們有了一戰之力。
他們依舊是凡人,是血肉之軀。他們會害怕,會動搖,會因傷痛而一時駐足不前。但是,他們知道自己為何而戰,因此他們總是會咬著牙繼續前進,直到死去,或用自己的死亡組成勝利的注解之一。
過去,帝國軍隊中僅有很少的人明白這件事,多數人都是被迫入伍的平民或罪犯,在幾個月的軍事訓練後被隨機塞上一條船,最後扔進某個絞肉機似的戰場裡,默默無聞的死去,成為一個無人關心的數字。
他們手中握著槍,但心中沒有。他們從未想過要去打仗,從未想過自己將麵對此生從未見過的恐怖怪物
而他們想這樣嗎?他們當然不想。是帝國嚴苛的法律、上級的辱罵與政委的手槍逼著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若是運氣好,活得久了點,說不定其中有些聰明人會自己參悟這一場又一場看不到頭的血戰的意義,可心中卻仍然不服,直到被時間消磨乾淨這股鬱氣,或是在那以前就死去。
這樣的製度與模式使得大部分帝國軍隊素質參差不齊,也造成了許多兵變,更是讓一場又一場戰爭被拉長了尺度,升級了烈度。
而現在,類似的慘劇終於不必再有。
但是
“為什麼這件事要由我來做?”卡裡爾極其詫異地問。
“就由你來做。”
寬闊而明亮的議事大廳之中,一個滿頭銀發,且有著一張年輕麵孔的高大男人麵無表情地說出了這句話。
“為什麼?”卡裡爾再次重複。“最多還有五個月,前往索勒姆斯的遠征艦隊就該啟航了我應該去處理些更緊要的問題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