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他心存這種防患於未然,居安思危的想法,所以才會從七天貿易、從秦淮河亂象,看出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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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方孝孺下定決心,哪怕惹得朱棣龍顏大怒,也要發言勸上一勸。
“陛下,臣聽說鐘山腳下的一戶人家,幾個挺好的兒女,原來本本分分的,男耕女織,其樂融融,可現在都跑到會同館或秦淮河邊,樂得去賺錢,把一個生病的老娘扔在家中。”
方孝孺說完這句話,朱棣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道聽途說不一定為真,可微臣昨日親身經曆的一件事,讓臣感到了莫大的恐慌。”
朱棣沉默不語,靜待方孝孺下文。
於是,方孝孺把他昨夜在秦淮河畔的所見所聞,包括雅量齋商鋪老板關著門做生意,以及他在商鋪購筆時偶遇妖豔女之事,皆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
他說到最後,激動的嗬斥道“這好好的京城,都被番人攪合亂了。如今很多人都隻認銀錢,不要廉恥了,真是綱常儘失,倫理喪儘!”
丘福義憤填膺道“陛下,臣奏請把秦淮河封了,看誰還敢在那裡胡鬨,真反了不成?”
朱棣沒有理會丘福所言,而是沉默思考著對策。
方孝孺道“秦淮河上的花船雖說尚有曆史淵源,但數日之內,有增無減,恰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有的官吏公然出入青樓,他們不僅損了自己的清德,更致國體於不顧,這恐怕是陛下不想看到的吧?”
他口中“有的官吏”就包括此時站在朝堂上的刑部劉主事。
劉主事自知行跡敗露,逃避無法解決問題,甚至會惹得朱棣一怒之下賜死他以震懾其他人。
他在權衡之後,戰戰兢兢的出列,屈膝跪下,以額頭觸地道“臣身為刑部主事,卻公然出入青樓,有失體統,叩請陛下治罪。”
“來人,給朕去掉他的官服、官帽。”
朱棣沉著臉道“既然你有失為官者的體統,那這官也彆做了!”
“謝吾皇開恩!”
刑部劉主事是真害怕朱棣賜他一把寶劍,讓他自裁謝罪,此時聽到朱棣所言,如聽之音,當即重重的磕了一個頭,高呼謝恩。
“世風日下,泥沙具起,晴朗的秦淮河上昏天黑地,狎昵之聲不絕於耳,良家婦女不敢上街,閨閣之女關窗閉戶,良善小民受此誘惑,竟也自甘墮落,舉債買歡,鬨得是妻離子散,雞飛狗跳。”
方孝孺再次說道“陛下,這一切之根由,皆在於大明船隊帶回來的奢靡之風,鄭太監帶回來的海外番人!”
就在這時,戶部尚書鬱新出列道“陛下,會同館的各國貢使加隨從,不下於千人,每日耗費的銀圓不少千兩,他們樂不思蜀,歸程不定。長此下去,朝廷不堪其負。”
“再者,一些使臣及番商,不守國禮,不知自重,仰仗著手裡的番貨,日夜酗酒,敗我善俗,小洞不堵必釀大患,此已深為我朝野所痛憤。”
“臣鬥膽稟奏陛下,趕緊打發他們回國吧,省去靡費,清理民風。”
朱棣麵無表情道“打開窗戶,蚊蠅撲麵,踏入水裡,泥沙泛起。你等除了橫加指責,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麵對永樂皇帝的問題,堂上眾臣皆沉默。
眾臣之中的大多數人,其實心裡很清楚,凡事都有利有弊,不能因為有人吃飯被噎死,就嚇得不敢吃飯了吧?
方孝孺說的秦淮河亂象之事,雖是事實,但一樣得辯證的看待,需要權衡利弊之後,才好考慮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故而,他們眼下也拿不出合理的解決辦法。
“誰還有話說?”
朱棣帶著一絲怒意問道。
“父皇,脂粉業自古有之,千年未絕,洪武朝也沒有絕過,算是百業之中的一行。兒臣認為,對此不值得大驚小怪。”
趙王朱高燧躬身出列道“再說了,眼前的這一切,不正說明老百姓手裡有了錢,溫飽才思淫,若是餓著肚皮,討飯還來不及。”
“盛世自然有盛世的活法,歌舞升平,那才叫太平盛世!”
“眼下要緊的事,應該向他們課以重稅,不能讓他們把錢都給賺了,要讓銀子往國庫裡流。”
方孝孺接話道“秦淮河乃京師繁華之地,乃大明的臉麵,更為天下人所矚目。再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必然助長驕奢淫靡之風。”
朱高燧不屑道“幾條花船,幾個紈絝子弟,就能成為社稷之患?兒臣就不信,這些浪蕩鼠輩,還能反了天不成!”
方孝孺道“有錢而無德,何談盛世?”
朱高燧反駁道“餓著肚子守清德,難道就是盛世?”
此話一出,堂上隨後又陷入了寂靜。
朱棣望向朱高煦,輕聲問道“太子,你怎麼看?”
“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兒臣認為,秦淮亂象,雖然與船隊歸來無關,但京師重地,必肅綱紀。”
朱棣暗喜,朱高煦果然猜到了他的心思,於是高聲道“教化明,則民風正,禮樂盛,則天下興。秦淮河上的風化定要整治,長此以往,誤國害民。”
“太子,秦淮河風化之治,朕交給你與鄭和,不能打不能殺,半個月之內,要見到成效。否則,拿你與鄭和是問!”
“兒臣領旨!”
朱高煦躬身作揖道。
遠處,站在角門邊的鄭和,在聽到朱棣所言之後,也立即躬身行禮道“微臣領旨!”
“退朝。”
朱棣站起身,大手一揮道。
散朝後。
三三兩兩的官員,相互結成隊,紛紛低聲議論著。
內閣七位顧問自然而然的結成了一群。
解縉感歎道“鄭太監眼下已成眾矢之的,陛下卻又讓他輔佐太子處理秦淮亂象,等於是把他放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黃淮接話道“那些番人是鄭太監帶回來的,讓他負責此事,是應該的。”
方孝孺、楊榮、楊士奇沉默不語。
胡廣道“既要清靜秦淮河,又要平複臣民之怨,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實話實話,在下到目前仍沒有想出合理的解決辦法。”
金幼孜卻道“鄭太監出海一趟,開闊了眼界,經曆了許多事情,他應該能想出法子。就算他沒有辦法,太子殿下有聖君之象,豈能想不出對策?”
內閣七位顧問之中,方孝孺的年紀最大,而今四十五歲,年紀最小的是楊榮,今年三十歲。
方孝孺入閣之後,深得朱棣器重,很快就成了內閣第一人。
解縉、黃淮、胡廣、金幼孜四人發表觀點之後,與楊士奇、楊榮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眾人之中最年長的方孝孺。
方孝孺作為一代鴻儒,精通儒學真義,雖然他有時也會意氣用事,顯得不識時務。
但他並非像後世影視劇裡演繹的那樣是個迂腐之人,恰恰相反,他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把孔聖人作為榜樣,對待朋友與同僚是友善寬仁,彬彬有禮的。
他之所以非要在朝堂上講述秦淮河亂象,是因為他忠於朱棣,深愛著大明,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是為臣者的本分。
此時,方孝孺察覺到其餘幾人都在等他發表意見,便沒有再說類似朝堂上的刺耳之言,而是委婉的道“既要清靜秦淮河,又要平複臣民之怨,這是非常困難的事。眼下,我也沒有想到好的方略。”
說到這裡,他環視眾人道“各位,我等身為臣子,不妨回去後都想一想,看看能否想到一些好的法子,以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